我不懂什么天意不天意,只知要尽可能地保住自己,保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如果听从天意,那我从小就注定是个妖孽了,是不是活该一出世便被溺死或送去当姑子?
萧宝溶听说此事,应该很是不悦,但也不曾说什么,只道:“恩,既然你决定了,那就算了。”
他的身体并不太好,那次着凉后,竟一直不曾恢复,御医说是操劳太过,引发了当年被囚上阳宫时落下的病根,转作了慢性咳疾,必须慢慢调理,方才有望复原。萧宝溶也怕酿成大病,处理完政事后只在颐怀堂静养,妃嫔侍姬,竟是一个不要,但有时会将我留下侍奉。
我心中不安,也就随顺着他的心意,同时不断叫人去觅着良医良药,希望断了他咳疾的病根。
但时势的混乱,着实很难让他静养。
闵边连连吃了败仗,北安郡近半城池被其攻下。我派去准备将宋琛换下的将领虽然留在了那里抗敌保国,宋琛却也没回来。据说主将不肯放了这员得力干将,而宋琛本人也表示,将以国事为重,并写了书信给萧初晴,让她静候其凯旋归来。
我令人重赏了宋琛和初晴郡主,安抚了一番,正和萧宝溶商议着增兵闵边时,定水以东又传来了北魏攻伐的消息。
如今江北大部已落入魏人手中,只有定水以东尚有部分城池仗着城墙坚固、粮草丰足继续死守着。但这一年的仲夏,北魏遣兵攻向定东诸城,显然是打算先将江北完全占据,再徐图江南。
拓跋轲死了,可拓跋轲的雄心壮志和铁血手腕还在;他的弟弟拓跋顼,如愿以偿地继承了他的江山,以及他的野心。
他已是和拓跋轲一般冷酷无情的铁血帝王,一身阴郁的玄色九龙袍,踩着嫣红刺目的鲜血,立于他金黄闪亮的蟠龙椅畔。
太多的死亡和仇恨隔阂在我们之间,我不得不相山上有着最纯净笑容的少年剑客埋入心底,连南浦镇上为我伤心伤情的年轻男子都不敢去回忆。
只有在午夜梦回时,脑海中会忽然清晰勾勒出他俊美的面庞,或温柔,或悲伤,更多的,则是为我所伤后的绝望,每次都会让我心口疼痛得快要失声叫出他的名字。
到底,我们还是成了敌人。
大齐不得不把本来预备增援闵边的部分兵马转向江北,抵御魏军,另从南方征调地方兵马,预备可能的大战。
南朝自永兴末年这五六年来,几乎一直处于战乱之中,早已国库空虚,粮草渐匮,武备不足,兵力大减。
北魏相对要比南朝好些,但拓跋轲几次大败,实力消耗也不小。拓跋顼刚刚即位,在我的预料中,他首先应该安定民心,休养生息,然后才会再次考虑南侵之事。
难道,他是认定南梁比北魏更混乱更脆弱,想险中求胜,趁机将南梁吞并下来?
到初秋时,齐军好容易将闵人赶出北安郡,但依旧在边境僵持;而江北的定东城池,已被吞并了近半。
萧宝溶并不肯放弃,和我商议着,打算再次增兵定东。我知道他不肯让江山在自己手中越发残缺,也竭力调集兵力物力,让他安排调遣。
临近中秋时候,增兵两万已至定东驻扎,北魏却递来国书,约请南朝和谈,说是大魏皇帝陛下约请南朝皇帝萧宝溶或安平长公主,至定东相叙具体事宜。
我想着是拓跋顼在约见,顿时心慌意乱,遂问萧宝溶怎么处理。
萧宝溶的身体略有平复,但气色依旧不太好,白皙得有点透明,眉间郁结着愁意,却拍拍我的头,含笑道:“没事,我去。你只管安守在宁都,静候消息。如果和谈成功固然好;如果他有什么阴谋,或我有什么不测,你不要有所顾忌,即刻立了听风为新帝,好好辅助延续大齐国祚,我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我心里一跳,良久默然。
萧宝溶却坐到我身侧,修长柔软的手掌缓缓在腹中抚摸,轻叹道:“你年华正盛,怎么至今未曾受孕?我原想……”
他长长叹息,显然深感遗憾。
我明白他的意思。
那次争执后,我们虽然言归于好,可两人间的相处,显然不如以往那般亲密无间,连寻常的言谈都多有顾忌。
他不再和我提立我为皇后之事,却依旧让御医为我调理,连和他在一起的膳食都是特别配制的,一心想我早日为他生下皇子来立为太子,用我们共同的骨血来弥补两人间隐约可见的裂痕。
陈王萧听风是萧宝溶长子,萧宝溶对其资质并不是很满意,何况年龄尚幼,并没打算立为储君。但诚如萧宝溶所说,前往江北与魏帝和谈,风云变幻中随时可能有不测之变。拓跋顼如有其兄一半手段,便很可能设下什么圈套,将萧宝溶擒为人质。
萧宝溶当年擒过拓跋顼,甚至让他为此被囚石牢中达七月之久。拓跋顼对他不会容情,而对我……
“三哥,还是我去吧!”我顷刻改变主意,这样和萧宝溶说着。
萧宝溶微一蹙眉,以手掩唇,压抑着低咳,摇头道:“阿墨,你不许去。我没理由让你一个女儿家冒险。”
我笑道:“拓跋顼和我有一段过往,他无论如何不会杀我。如果我当真不慎落到了他的手中,三哥也一定会救我,对不对?”
萧宝溶凝立不动,月白的宽袖却在殿外徐来的秋风中轻轻飘摆,清绝如玉的手腕从袖中露出一截,脉搏处似在剧烈地跳动。
他的眸光也在瞬间转过几回,瞳仁上迷蒙飘**的雾气让我看不出他平静如水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激烈的心思。
“你还相信三哥?”他忽然这么问我。
我的心底仿佛有了那么一丝犹豫,可口中却是毫不犹豫地答道:“我自然相信三哥。不管什么时候,三哥都不会丢开我不理。”
萧宝溶喉间滚动一下,清颀的身躯踏上前一步,痛楚般呻吟一声,张臂将我拥住。
光洁的面颊贴在他软滑的素色前襟上,微微地凉,却极舒适。但闻他在耳边徐徐道:“我也信阿墨。阿墨不会让三哥失望,希望三哥也不会让阿墨失望。”
阶下数丛**开得正好,粉红紫白,长长的瓣垂卷而落,散着极清的淡香,很像当年萧宝溶所住的翠玉轩前精心培育着的那几株。闭上眼,深吸两下,那菊香便和着杜蘅的清香,连同萧宝溶熟悉的温润体息缓缓浸润入肺腑。
而我的心,在那一瞬忽然安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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