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懒画眉,东风余几许(3)

我的卧房自然是最精致的。

依然是书宜院,依然是萧宝溶当年的精心布置,以南方书香高门特有的优雅和从容,铺展开一方闲散而舒适的空间。乍然一眼看去,并不觉得怎样地豪奢华丽,只是触手可及处,可能都是世所罕见的珠玉珍宝。

字画是前朝名士的真迹,琴是前唐时留下的九霄环佩古琴,妆台上陈设着错金嵌宝的梳妆用具,床榻桌椅上镶着东海的珍贵螺钿,仙鹤宝灯通体碧玉雕就,玉鸭香炉以翡翠琢成鸭羽,黑珍珠点就双睛……

和当年有些差别的,是房中床铺帷幔的用色。以往,我总喜欢胭脂红或鹅儿黄那样娇艳明丽的颜色,但如今,一色以清淡为主。

如果是蓝,会是接近水色的淡蓝;如果是绿,会是隔了细雨的茸茸草色。

拓跋顼慢慢地打量着,低叹道:“怪不得把整个青州行宫送你你都不放在心上,你这屋子,大约神仙都可住得了。”

我挣了挣,发现手还给他紧紧握着。以他的力道,有个两三成力气,便足以迫得我动弹不得了。我皱眉道:“拓跋顼,屋外虽有侍卫戒备,可屋里没有别人。你不用担心我逃开吧?放开我!”

拓跋顼将我的手提起,恋恋般抚摸片刻我的指尖,方才放开我,微笑道:“阿墨,你没长高多少,手掌也没见长大,不过手指似乎比以前纤长了好些。”

他的声线比当年醇厚许多,蕴着说不出的让人倾心的磁性。

其实不是我没长高,而是他自己长得更高了。我以前的身高只到他的下颔,三年过去,我的身高还是只到他的下颔。

不是我们两个没变,而是我们两个一起变了,所以才感觉不出对方如斯明显的变化。

努力忽视指尖残留的触感和温度,我自行走到桌边坐下,提过玉壶倒了茶,端着茶盏才喝了一口,拓跋顼已走到我跟前,一把抢过茶盏,就在我刚喝过的地方,凑了唇过去,轻轻啜了一口,才笑道:“阿墨,我是客人,第一盏茶,不应该奉给我么?”

我淡淡瞥他一眼,道:“这天底下,除了我父兄,还没人有资格让我倒茶。”

拓跋顼在我身畔的凳子上坐下,托着那茶盏,微笑问道:“你的夫婿,也没资格让你倒一盏茶?”

“应该有吧!”我嘲讽道,“可惜你这辈子也做不了我夫婿,我也不会要一个我曾经的阶下囚为夫婿。”

“可你也曾经是我兄长的阶下囚,算起来也高明不到哪里去。我们应该很般配。”他居然不依不饶,继续眉眼弯弯地向我这样说着。

我嗤笑道:“咦,你还真打算做我驸马了?你家使臣没告诉你?我不会嫁北魏去。便是你入赘南朝,我也要考虑考虑你够不够格。”

“你觉得我入赘南朝还不够格?”他啧一啧嘴,温润润地将颊边笑出了一对极深的酒涡,隐隐见得少年时的清秀可爱。

我笑道:“你好端端的大魏国储君不做,跑来当敌国的驸马?那可对不住,如果你来了,别说父皇不放心你,就是我也不能放心。到时要兵没兵,要将没将,不是生生地把你委屈死?何况拓跋轲他舍得他能干的宝贝弟弟离开魏国么?”

“他舍得!”拓跋顼居然很快答道,“我承认我有几分负气,好多次有意跟他为难。我这皇太弟已让他睡得没那么安稳。我不会夺他的皇位,可他已经没法像以前那样对我放心。当然,我们彼此都没什么亲人了,要说向对方痛下杀手,也是不可能。目前情形下,我远离大魏,他将是最大的得益者。”

“哦?”我倒有些不可思议,笑道,“原来你们兄弟也有同室操戈的时候!我以为你永远是条只敢跟在他后面摇尾巴的狗呢!”

“你侮辱够了没有?”他的脸涨红起来,明显提高了声音。

我也怔了一下,不太明白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火气,好似非要损他几句才舒坦。

但拓跋顼很快又沉静下来,喝了两口茶,才低沉道:“阿墨,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心心念念,只放不下当年被我皇兄污辱,以及我袖手旁观之事。可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皇兄差点被你害死,我也被你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整整囚禁了七个月,连青州行宫都被你整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场,你的怒气还没消?”

我冷笑:“有些耻辱,只能用鲜血来清洗。拓跋轲的鲜血没有流尽,我的耻辱依旧钉在我的骨髓中!我是南朝最尊贵的公主,我不会容忍这种耻辱永世伴随着我!”

拓跋顼的眉峰凝起,眸光黯沉如夜,叹道:“可是,阿墨,即便他死了,或者我死了,如果你心里放不下,你还是会觉得耻辱。你虽是尊贵的公主,可皇兄他更是一代帝王!如果你能看开些,在他跟前受委屈其实算不了什么吧?”

我点头道:“所以,你便甘心一辈子在他的阴影下活着,受些委屈也可以当没那么回事,他要你的女人你也可以双手奉上!”

我的言语之间,自是不无挑拨之意。可拓跋顼竟微笑起来,白皙的面庞漾过一抹明亮的温柔,“阿墨,你承认自己是我的女人了?”

我没料到他竟能抓住我话中这么点小小的漏洞,不觉地脸红起来,哼了一声道:“我不过打个比方而已。难道后来他没再抢过你喜欢的什么女人?”

“我没有别的女人。丫头,你别装不知道。”他盯着我,目光渐渐灼热,“你不负我,我便不会负你。从三年前回到邺都,我便将皇兄送我的所有侍姬都赏了有功的部属,专心于军政之事。我不立妃,不纳妾,只因我知道,你同样一次次地推拒着萧彦安排的亲事,甚至……这半年以来,你回绝的年轻男子大约可以组成一支冲锋陷阵的劲旅了!”

他遣散了所有侍姬,不立妃,不纳妾?

我竟真不知道。

虽然我一直关注着这对兄弟的动向,可我从不想了解他们的妻妾子女状况,甚至每次召人来询问北魏动向时,都刻意地回避了这些问题。

我只知他们兄弟依然没有子嗣,拓跋顼仍是拓跋轲不得不承认的唯一皇位继承人,尽管他们兄弟的情感早非当年可比。

——建立在不平等地位上的兄弟之情,在风雨中日益凸现的失衡情感,能经得起多少的摧残和猜忌?

感觉拓跋顼的身体越来越靠近,那温热的鼻息快要扑到脖颈边,我立起身来,踱开几步,笑道:“哦?那我是不是还得把那使臣的话当真,以为你真的有心当我们大梁驸马?”

拓跋顼垂了头,随手扣于脑后的长发便有一缕飘落颊边,比起他穿王侯袍服时俊秀柔润得多。

而他的声音,也柔和得难以置信:“我无心当什么大梁驸马,我只想做你的夫婿,从此不教其他任何男子用觊觎的目光瞧你,不让任何一个男子有机会把你抱到怀中。我在大魏,听说了你目前的境况,我日日夜夜都担忧着……诚如你所说,以你如今的尊崇地位,别说美貌如花,就是丑如无盐,也会有一大群的男人追逐包围。我不想做皇兄那样的蠢事,把你越推越远。既然你不肯嫁到大魏,那么,就我到南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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