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白、红、蓝四色的旗帜随风飘扬,在一片碧蓝天空之下,延绵不绝,兵马延续数十里,远远望去,当真是兵锋强盛。
不过若是能够仔细看看,便可看出这兵马的问题所在。
这些个兵马看起来精锐无比,但细细观之,脸上却是有些不耐烦之色,彼此之间窃窃私语、抱怨连连。
“这天也太热了,甲太重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爷们还以为出城就能打呢,大夏天的,这么遭罪,谁受得了啊!早知道不来了。”
“天啊,我为什么要来造这罪,去找韩家胡同找小桃红不好吗?怎么就被我家老爷子忽悠来这儿了。”
“……”
一时之间,八旗子弟抱怨连天,似乎对出征这件事儿十分的抵触与反感,原本那种‘恢复老爷子荣光’的心情早已在这高温以及急行军的军令下消耗的所剩无几了。
毕竟是生长在北京城的八旗子弟,早就已经忘记了在寒冬之中黑水渔猎生长的基因,从小娇生惯养的他们,虽然仅仅行军了几天,但依旧是叫苦连天,感到后悔。
手底下八旗子弟的叫苦在安亲王岳乐看来,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毕竟当年的他,能够带着八旗奔袭百里。
不过,对于安亲王岳乐而言,手下八旗兵的抱怨并不是很重要,毕竟就目前的抱怨,也不至于哗变。
对他最重要的是,先锋军忽然走不动了,原地选择安营扎寨。
“先锋为什么没有继续进军,他们看到了什么?!”
安亲王岳乐的脸色很难看,他让镶白、正白二旗兵锋出动,就是当先锋开路的,结果这信郡王走到半路就不动了,什么情况?
他看着地图,看着先锋安营扎寨的位置,甚至已经有些脸色铁青,差点吓晕过去:“谁让鄂扎在这里安营了,此地无险可守,背靠树林,倘若敌军以火攻,岂不是八千健儿尽数丧命于敌手!这等基本功都不扎实,到底是谁让鄂扎如此的?!”
“派一快马,速速命令鄂扎移营至此山,居高临下,依有利地形,探查敌情,派出小股部队骚扰敌军,为炮营占领有利位置!同时令蒙古右旗部的骑兵骚扰敌军后方!”
听到了安亲王岳乐的命令,费扬古当即领命,同时犹豫片刻,低声劝道:“大将军,不可为了这等事气坏了身子,您老人家年事已高,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朝廷可没有其他人来替您统御大军了。”
听到费扬古的话语之后,岳乐幽幽的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些什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见此情况,费扬古只能退去,吩咐快马,前往通知军报。
……
正白、镶白旗的军营之中,经过一夜的休息,鄂扎的脸色方才好转了起来,但仅仅只是脸色好转,一闭上眼睛,却依旧是那被堆积如山的人头和死不瞑目的奉天将军吴玛护。
“呼~”
鄂扎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将水囊之中的清水一饮而尽。
出征之前的他还信誓旦旦,觉得自己一定能够立下汉马功勋,立下不亚于当年祖父多铎的功绩,但真见了这人头滚滚之后,却有些吃不消,内心下意识的对即将交战的敌军,多了一丝畏惧。
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现在的鄂扎懦了、怂了。
再加上镶白旗、正白旗的八旗大爷们叫苦连天,表示急行军太苦,因此,鄂扎也就顺势将营寨安下,但那些八旗子弟又说大热天的,要找个凉快点的地方,鄂扎也正有此意,便将营寨安在一片树林前,阴凉遮热。
“等吧,等安王爷来了之后就好了,安王爷当年可是南征北战,杀了不知多少汉人,有他在,一切无忧。”
对此,鄂扎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报,大将军有紧急军情!”
忽然间,帐外传来一道吐气洪亮的声音,鄂扎闻言,大喜过望,当即开口道:“快,快进来!”
紧接着,一个看起来三十余岁的八旗传令兵走了进来,铿锵有力,对着鄂扎抱拳行礼之后,接着便义正言辞道:“奴才拜见信王爷!”
“奴才此番前来,奉大将军指令特来送信,请信王爷快快起营!”
行礼之后,那传令兵才将岳乐写的军令递给鄂扎。
鄂扎不敢耽搁,连忙打开来看,却发现第一句就是岳乐对他的批评,质问他为什么没有按照原计划继续进军。
紧接着,便是岳乐对鄂扎的安排,而见到这些安排之后,这才松了口气,喜笑颜开道:“大将军果然用兵如神,就按照大将军的军令去做!诏令全军,准备移营!”
听到了鄂扎的安排之后,传令兵心满意足,立马回去,准备禀报安亲王岳乐。
而伴随着鄂扎的军令下达,这些正白旗、镶白旗的八旗子弟们便是炸了锅。
“凭什么啊!移什么营啊,这是哪个生孩子没屁眼的家伙想出来的昏招?大夏天的,你移营去太阳底下,是不是要晒死爷爷我啊!”
“唉,谁让咱们镶白、正白旗当年是摄政王的嫡系呢?现在他们正黄、镶黄的家伙上来了,当然要把咱们往死里整了……”
“噤声!这可是大将军、安亲王的军令,你不要命了?!”
“安亲王?安亲王算个什么东西?!谁还不姓爱新觉罗啊?当年入关的时候,他岳乐还跟在我爷爷身边当跟屁虫呢!现在还耀武扬威起来了啊?!”
“啊?奴才狗眼看人低,没见到您竟是贝勒爷,诶,贝勒爷您吉祥!奴才这就给您扇扇子……”
“好奴才,等本贝勒回京之后,安排你去韩家胡同去寻那小桃红……”
“……”
正白、镶白二旗的八旗子弟面对这样的军令,满腹牢骚。
甚至于在一个多罗贝勒的带领下,竟然一同朝着军帐来,想要讨要个说法。
于是乎,在一些军官的军帐外,围满了来嚷嚷的八旗子弟,里三层外三层的,他们个个穿甲带刃,看上去杀气腾腾,当真是八旗的精锐,围着军帐,叫嚷着要个说法。
不少随行的老汉奸看到这一幕,都不由一阵恍惚。
他们好似看到了当年,他们围着总兵、巡抚的衙门,武装讨薪的场景。
只不过他们当初是为了讨薪,而这帮爷竟然是因为燥热难耐。
这才几十年,八旗兵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啊?
不说几十年前,去年和前年出征的八旗兵,还不是这样啊。
老汉奸们一阵恍惚。
不过促使这些八旗兵张扬跋扈的原因也是非常简单,自然是因为这位信王爷年轻,难以服众。
毕竟,信王爷鄂扎可是多铎的孙子,他今年才十五岁嘞。
军中不少八旗子弟小时候,还是跟这位信王爷鄂扎一起长大摔跤的呢,岂能会对这位信王爷有什么威信?
若是安亲王岳乐在这儿,你瞧这些个八旗兵,敢这么张扬吗?
而听到帐外吵吵闹闹,信王爷鄂扎的火气也上来了。
军令也不是爷们下的,你们有本事,去安亲王帐前闹腾啊!
鄂扎又喝了口水囊里的水,接着便怒气冲冲地从军帐之中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周围群情激昂的八旗兵,张口便吼道:“嚷嚷什么!小瓤子,是你带头叫嚷着的吧?你爷爷的,老子这个镶白旗主搁这儿站着,你们翻天了不成?!”
而自从鄂扎出来的那一刹那,原本义愤填膺的吵吵声便已经消停了大半,而见到这等情况,鄂扎的心情方才好转,接着便嚷道:“没事儿就回去,移营,去勒言山上扎营!”
听到鄂扎的话,周围的八旗兵百般不愿,但却也只能开始移营。
只不过在移营的过程中,磨蹭了很久。
鄂扎又转身回了军帐,只觉得天气炎热,看了一眼身后的四个包衣奴才,接着便怒骂道:“扇快点,你们这群奴才,想热死本王吗?!”
“是。”
包衣奴才们自然不敢对他们的主子有什么不满,反而脸上带着谄媚之色,接着便顶着满头大汗,卖力扇风,让鄂扎在这热天里享受了一股凉意。
就这般,不知过了多久,鄂扎竟在藤椅上慢慢睡了过去,正当这几个包衣奴才松了口气,手上的动作停了些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了一声炸响!
“轰隆!”
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的声响瞬间将这位多铎之孙从睡梦中惊醒,他满脸惊慌,连忙喊道:“怎么回事儿?!”
“王爷,奴才不知道啊!”
包衣奴才们纷纷下拜磕头。
紧接着,鄂扎当即翻身,慌慌张张的让包衣奴才们给他披甲,而就在此时,轰鸣声一个接着一个,营帐之中瞬间就出现了慌乱和惨叫声。
“他妈的,是红衣大炮!”
不多时,鄂扎便认出了炮声,立马就明白是明军打来了!
鄂扎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之前那般京观的场面,打了个冷颤,但他也不顾其他,紧接着便冲出军帐,望着周围已经乱起来的大营,喊道:“准备应敌,准备应敌!”
他现在脑子里已经一团糟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就在此时,鄂扎却忽然发现镶白旗中虽然乱,但却依旧保持建制,而紧接着便看到一个中年满洲人正在通力指挥,当即大喜,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本王怎么把额其克给忘了!”
额其克,即满语中叔叔的意思。
虽然现在满洲人已经全面汉化,不少新诞生的满洲人连满族话都不会说的,但比如阿玛、额吉之类的话语还是被保留了下来,融入了汉语之中。
而此刻正临危不乱,指挥战场的正是镇国公费扬武之子,和硕庄亲王舒尔哈齐之孙,爱新觉罗·尚善。
他曾经跟随豫亲王多铎南征,追击李自成,平定河南、江南。顺治六年,晋封多罗贝勒,掌管理藩院事务,列议政大臣。
原本前途一片大好,可惜多尔衮倒台之后,他也被牵连,于是家中赋闲。
直到前些日子,为了大局,岳乐就将这位曾经参战过的宗室给拉了出来,让他掌管镶白旗的四千兵马,辅佐鄂扎。
见此情况,鄂扎赶忙来到了自家额其克营中,见尚善指挥得当,颇有大将之风后,连忙道:“额其克,请您组织反击吧!”
这几天的行军,尚善也知道自己的这个侄子是什么水平,不由感叹一声当年多铎何等人物,后代竟如此之后,便点头道:“信王爷,按照明军向来的传统,炮击之后便会冲锋,我闻声得知,炮击必然是从勒言山方向袭来,敌将很有可能从西北方杀出,我军当以骑兵,先行拒敌!”
“就听额其克的!”
鄂扎虽然熟读兵书,但属于是理论派,真到了战场上已经两眼一抹黑了,当即将大权委托给了尚善。
军情紧急,尚善也没有和鄂扎多客气什么,立马接过了军队的指挥权,接着便立马点了镶白旗的骑兵,迎着炮火,发动冲锋!
“镶白旗的爷们儿们,可别丢了老祖宗的脸,杀啊!”
“让那群汉人见识一下,咱们镶白旗的厉害!”
“……”
伴随着一阵咋咋呼呼的喊叫声,镶白旗的骑兵立马出击,而正白旗也被组织起来,开始准备第二轮冲锋。
虽然这些八旗子弟毛病不少,但毕竟是康熙八年的八旗子弟,弓马还没有荒废,只是毛病变多了而已,因此在冲锋起来,倒是还像模像样。
不过若是与当年入关时的八旗兵相比,那可是差远了!
骑兵冲锋陷阵而去,阵型倒还算是整齐,尚善居高临下,心中也是乱成一团,接着便领命步卒,坚守大寨。
只不过这大寨却难以坚守。
毕竟方才下过命令移营,如今大寨已经拆了一半,现在让他们安回去,属实有点绷不住。
“火!着火了,着火了!”
“快灭火,灭火!”
部分炮弹落入了树林之中,瞬间就将树林点燃,八旗的步卒见到这一幕慌乱不已,而鄂扎更是慌了神,立马指挥正白旗的八旗子弟和随军包衣营灭火!
原本冲锋在前的镶白旗骑兵本来就心里嘀咕,但发现后方失火之后,一时之间慌了神,紧接着,便与屠莫的满洲营、绿营正面相遇!
看到对面冲过来的也是老满,镶白旗的骑兵为之一愣。
而还没他们愣神多久,便听到对面用满语大喊道:“爷们儿们冲啊,这帮小兔崽子就是关内的八旗,凭什么咱们在关外受苦,他们在关内享福?!大明大皇帝说了,只要砍了他们,以后咱们就能在关内享福了!杀!”
是关外的爷!
听说关外的八旗兵为了保持战斗力,还在茹毛饮血嘞!这群野人,我们打得赢吗?
一瞬间,这些镶白旗骑兵又惶恐一阵,但却忽然转念一想。
不对,那些能打硬仗的关外爷早就被明贼砍了脑袋,这群都是贪生怕死的满奸,和满奸有什么好说的?
再一瞬间,镶白旗骑兵便信心满满。
打不过明贼,还打不过你们这群满奸了?
叛徒神气什么?
战马嘶鸣,骑兵冲撞到了一起。
承德、永平绿营降兵们更是只有兵刃,倒是没有什么足够的防御措施,在交战的瞬息之间,便没有任何阻拦,被这镶白旗骑兵击溃,镶白旗骑兵就好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朝着里面纵横。
镶白旗骑兵们表情惊喜万分,不少人哈哈大笑,认为明军不过如此。
不过就在此时,他们松懈之时,却看到了排列整齐的伏波营,一瞬间枪林弹雨齐射,无数的镶白旗骑兵坠马而亡。
在经历过第一轮射击之后,俞大猷并没有让他们进行第二轮射击,当即放开道路,一瞬间鼓勇营提督赵永便亲率精锐骑兵杀出,冲击着镶白旗的骑兵!
“不好,明骑冲阵了!”
尚善见此情况,立马暗叫一声不好,声音惊慌道:“列阵,快列阵!”
不过尚善无论怎么喊,也是没有来不及阻止明骑的冲阵,却见赵永轻而易举的便率领骑兵冲散了镶白旗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骑兵,一路横行无阻,杀入了起火的八旗先锋军营!
“杀!”
明军见人就杀,一根根长枪刺入了八旗兵的身体里,直接将他们连人带甲一起掀飞,发出凄厉的惨叫。
而伴随着惨叫声越来越多,紧接着惊慌失措的呼唤声也逐渐变多:“败了,败了啊!”
“明军太可怕了!”
一瞬间,整个军寨都陷入了崩溃,而尚善见此情况,自知情况不妙,正准备奋力一搏时,却见鼓勇营提督赵永已经跃马提枪冲到了尚善的面前!
不等尚善有所反应,直接就是一枪,在尚善胸膛之上捅出了一个血窟窿,将其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胆小怕事的屠莫骑着匹黄马,慢慢悠悠的带着最开始被冲散的满洲营迂回了回来之后,立马就壮着胆子,用着满语大喊道:“速速投降!投降者免死!”
“呸,我八旗兵就没有投降的!”
一个八旗兵怒斥屠莫:“我不似你这般,贪生怕死!”
“他妈的!”
屠莫阴沉着脸,直接一刀将这八旗兵砍杀在地,接着便翻身下马,毫不犹豫地将其脑袋剁了下来,瞬间就吓软了不远处的那个带头闹事儿的多罗贝勒。
那多罗贝勒直接吓得摊在地上,甚至隐约失禁,见了屠莫之后,立马眼前一亮,顾不得身上的污秽,当即爬到屠莫面前,大声喊道:“屠莫,是我!是我并毕啊!咱们俩可是好俺答!你忘了你去胡同忘了带钱,是我借你钱的吗?”
“你能去奉天,还是我让我阿玛走了关系啊!”
听到那多罗贝勒的话,屠莫目光斜视,看向了并毕之后,当即恼骂道:“你这建奴,乱攀什么关系?!本官乃大明满洲营总兵,满洲辽东将军!”
“听着,若投降者,割辫免死!”
说罢,屠莫面色不善,冷笑一声,正准备将其砍杀之时,却见这个姓爱新觉罗的毫不犹豫把辫子割了,同时殷勤道:“我知道鄂扎在哪儿,他是朝廷的信王爷,去抓他大功一件啊!”
听到这话,屠莫眼前一亮:“好好好,我的好俺答,速速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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