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岚说完,站起身,将沉香手中的狐裘披风接过。
这披风正是昨夜高安给云挽送去的那一条。
秦青岚摸着披风上厚实的皮毛,心中微动,又说:“对了,昨夜,给你叫水放在庑房的人,让高公公给你送披风的人,都不是我,是陛下,这披风是陛下早就为你备下的,只是他一直不知该如何送给你,便放在我那儿,让我寻由头给你。”
“挽挽……陛下他,心中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你……”
……
云挽披着披风,坐上秦青岚的轿撵往皇子所去时,脑中还想着秦青岚最后说的那句话。
萧峥他……真的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我么?
披风很厚实,是难得一见的好皮毛,不一会儿就将云挽单薄的身子捂出了暖意来,她感受着这暖意,一颗心七上八下,既想立刻到萧峥跟前,问他秦青岚说的是不是真的,又怕他……和之前一样尖锐待她,将她好不容易又生出的胆气和期望都刺碎……
不知觉间,她手心竟然都生出了细汗。
直到小腹微微传来闷胀的感觉,她才一下子惊醒,不敢再继续想这些。
却在下一刻,听见外头凌霜禀报说:“郭姑娘,到了。”
秦青岚怕萧峥万一犯轴,或是沿途碰上什么人,让云挽受了伤,便吩咐凌霜寸步不离的跟着云挽,哪怕萧峥要对云挽动手,也得先冒死将人抢过来护着。
她自己当然也陪同云挽来了,只不过,她知道萧峥是不会见她的。
皇子所里有大小院落三处。
通常,皇子们出生后都是跟着生母,若生母位份低微,便会记养在一宫主位名下,但若生母犯事受罚,或者生母去世,无人照料,皇帝也没将皇子记养在其他嫔妃名下的,便会被送来皇子所,由专门的教养嬷嬷们照看,所以这皇子所的院子并不多,即便偶尔有人被送来,也很快会被安置给其他嫔妃,大多时候皇子所都是空的。
但萧峥却偏偏是那个被先帝遗忘在皇子所里的皇子。
他生母难产而亡后,他便依照规矩先被送来了皇子所,等先帝安排他的去处,可他一等,便等了十几年。
他眼看着其他皇子在母妃或生母的照顾下长大,看着內监和嬷嬷们精心侍候着他们,看着他们说起,先帝去母妃宫中,他们被拷问了学业,然后或是被夸奖,赏赐,或是被训斥,被教导……
可他回到皇子所南竹苑中,却只有几个散漫的內监,因着先帝不过问,內监们也就并不将他当回事,只管将他收拾得妥帖一些,不至于让人跳出明显的错处便罢,但其他地方便是常常克扣着,有时候他甚至连热饭都吃不上一口,更别提还有人拷问他学业,甚至给他答疑解惑了。
这种情形是直到他十三岁后,有了能力手段整顿內监们,在南竹苑立了威才有所好转。
后来,因为云挽的缘故,先帝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他这个儿子。
也许先帝年纪大了,也许当日他表现得还不错,先帝便赐了他府邸,还封他为纯王,说是要好好弥补他。
可本朝亲王封号一向是以州郡地名为次,先辈中土国名为优,优者如秦王、齐王、次者如广陵王、安阳王。
这纯王二字……叫人一听就觉得是先帝一拍脑门说出来的。
加上萧峥被封纯王之后也没有在朝中落得什么实职,很快先帝又跟忘了他一样,外间嘲讽纯王封号的人便是更多了,若没有云挽带着他去各处参加聚会,没有郭家的势力颜面,京中贵族根本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轿撵只能停在皇子所大门外,云挽由凌霜扶着下了轿,抬眼望过去,只觉得恍若隔世。
从前,皇子所的南竹苑是她在皇宫中,除了慈安宫外最熟悉的地方……
此刻她被凌霜扶着,在秦青岚的鼓励和陪伴下缓步入内,心里却觉得有些陌生。
自萧峥十八岁出宫开府,她便再没有来过皇子所了,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处处回廊、树木、亭台楼阁,云挽脑海中渐渐地浮现出过往和萧峥相处的点滴。
他们明明那么要好,那么相爱……
记忆中,这皇子所里哪有这般冷清,分明满是欢声笑语……
……若她没有察觉郑皇后要对萧峥动杀心,若她的身世普通一些,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分开了?
“哎哟,郭姑娘,您怎么跟着菡妃娘娘来这儿了?!”
高安领着福顺守在南竹苑门口,远远的瞧见云挽过来,拔腿就上前去迎。
走了这许久,云挽额上已经生出细汗,她气息略有些不匀,“陛下呢?”
“陛下、陛下他不肯见人……”
高安瞧着云挽的样子就胆颤心惊的,陛下分明是舍不得那孩子的,又怕云挽的身体扛不住,正是心痛纠结之时,若云挽出了个好歹,还不知陛下能不能接受得了!
他忙劝:“郭姑娘,您还是赶紧回去好好歇着吧,有什么事等陛下出来了再说不迟。”
云挽望着不远处门楣上南竹苑三个字,深深吸了口气说:“烦请高公公通传,若陛下不见我,我便一直在外面站着等。”
“这、陛下刚刚又要了一坛子酒,恐怕这会儿已经烂醉如泥,郭姑娘便是见了陛下,也说不了什么事情呀!”
高安说着又看向秦青岚:“菡妃娘娘,您快劝一劝郭姑娘吧,她现在的身子哪里受得住那铺天盖地的酒气……”
而且,萧峥昨天才因为云挽用性命要挟而动怒,若今日云挽当真不肯走,叫萧峥知道了,指不定又要发作!
可今日萧峥是真的醉了,方才还在说胡话,若叫云挽落在他手中,只怕性命都堪忧!
高安忧心忡忡的看着秦青岚和云挽,只盼着她们能赶紧回去。
哪知道,秦青岚却说:“高公公,你放心吧,很多话我都已经跟挽挽说了,挽挽正是来劝陛下的,我们总不能让陛下一直这么醉着,今日可是大年初二了,明日就要上朝,若耽搁了,或事情传到宫外去可怎么是好?”
“这……”
高安一时为难。
云挽也说:“高公公,去通传吧,我心中有数。”
高安见她如此坚持,又怕她真的站出毛病来,只得扭头去通传。
南竹苑正殿里,萧峥抱着酒坛坐在地上,衣裳发髻已经凌乱,却并不显得邋遢,反而因为那几缕从额角坠下的发丝而显得飘逸又冷峻,散乱的衣襟和清冷的眸子更给他添了几分带着破碎味道的美感。
高安来的时候,他刚刚又喝下一口酒,抬手用手背狠狠将嘴角的酒液一擦,眼中闪过郁郁和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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