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在里面的人有所反应之前, 继国缘一跑掉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躲避,只是被一种陌生却又发自本能的心悸感驱动着,屏住呼吸, 躲过武士的侦察,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继国缘一的思绪变得混沌, 无助又茫然。
不同于上次无知的燥热, 少年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在长嫂说“缘一绝不会这样”的情况下, 他……
缘一抬起的手背落在脸上,热的。
他不知道如何去纾解身体的灼热,整个身子都是烫的, 却只能忍耐。
因为他辜负了嫂嫂的信任,变成了这样……
薄薄的细汗沁了出来,继国缘一的眼角不自觉泛红了, 迷蒙起来。
他像小狗一样嗅嗅鼻子,趴伏向前,抓到了放在一侧的嫂嫂的剑穗。
一点幽兰的清香在鼻尖萦绕开,他就握着它,蜷缩在床,像脱水的鱼一般压着呼吸, 胸腔鼓动,小腹绷直、轻颤着。
继国缘一胡思乱想着初桃和兄长, 感受着身上若有若无的触感,在天空泛上鱼肚白时终于睡着了。
梦中,他又回到了今夜的座之间, 只是被长嫂束缚在身前的变成了他自己。而兄长的眼睛, 正透过窗户的那一点空隙, 睁大了看着里面,呼吸急促,似痛苦又欢愉地替他承受着。
他难受侧开、与兄长对视的头被初桃正了回来。
“忍着。”
女性温柔地看着他,鼻尖凑近了,吐息几乎交缠着。
“为了你大哥,你都要一直忍着……敢擅自弄出来的话,这个、也要绑起来才行了吧?”
继国缘一骤然被敲门声惊醒,看见天色亮堂,兄长正皱着眉站在门外:“怎么这么迟才出来?”
继国岩胜见他披散着头发,形容憔悴,不免心软。
接着,不着痕迹地问起了昨夜的事,他问缘一晚间有没有去过座之间,好像看到了他的人影。
继国缘一顿住了,他迟疑说:“……没有。”
继国岩胜“嗯”一声,便要离开。
“兄长……不再问我了吗?”
“你又不会对我说谎,你说没去过就是没去过。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晚上窗开了睡,透透气。之后我叫蝶屋的医师来帮你看看。”
继国岩胜又关怀了两句,留下继国缘一无措地站着。
不……他刚刚就说谎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下意识否认,但无疑,他再一次辜负了兄长的信任。
继国缘一想去向长嫂请罪,却发现昨夜的事情好像没有被任何人发现。长嫂无动于衷,兄长也不在意,那被他戳破的缝隙过了一夜后被撕的更大,反而没有再被人怀疑。
如此一来,他也失去了请罪的机会。
但是。
但是……
继国缘一抿起唇。
他在这一夜过后,发现自己和兄长身上拥有着更紧密的联系。
过去困扰他的、数度让他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症状不是绝症,而是兄长的情绪。他能以这种形式加入兄长和长嫂之间,隐秘地分享他们的进展。
不再是第三人,不再是外人。
他开始期待着每日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陌生变化,仔细地、好好地感受。
也不再奇怪嘴里突如其来的酸胀,少年仰躺着,试图放轻松,探入自己的手指,模仿着、加重着,渐渐从凌乱变得适应。
即使不得发泄,也学会了忍耐。
于是,珠世发现这位近日总是沉郁的武士又似乎开心起来。
他从抗拒就医到积极接受,偶尔会勾起一点唇角,少年人微笑的模样实在是赏心悦目,蝶屋的女孩子们很快就亲近了这名不善言辞、呆呆木木的武士。
在这期间。
他找珠世开了涂抹嘴巴内部伤口的膏药
他问学童小蝶要了按摩护手的药霜。
他买下一条柔软舒适、又吸水的手帕。
他似乎还在寻找可以束缚人、不容易挣脱却也不会伤到人的绳子。
珠世泛起疑惑:这是要干什么?
蝶屋是玄都会麾下的组织,但在城主仙桃欣然入会后便达成了合作关系。珠世与初桃是同僚是上下属也是朋友,便与她说起了这件事:“啊,对,就是这个,他还向小蝶学了按摩的手法。”
初桃:“……”
她的手上还残存着药霜的气味,继国缘一刚走不久。他认真低头为她按摩手指的样子还是以前那个呆头鹅,只是今日好像格外干渴,喉结一直滚动着,却不喝水。
她稍微想了一下,珠世说的那些东西他好像都收到了,那内涂口腔的药霜继国岩胜好像也收到一盒。
……等等,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初桃稍加思索,恍然大悟。
那天夜里的响动声其实并没有引起初桃的注意,但岩胜好像察觉到了,侧过的脸很快就被她不爽地正了回来。
原来,那个时候被缘一看到了吗?
但是,缘一看到后,为什么想的是给她护手、给她擦手、给她提供捆绑岩胜还不勒伤兄长的作案工具啊?
这家兄弟当真兄友弟恭,哄堂大孝。
初桃叹为观止。
这到底是开窍没开窍?
我恨你是块木头。
珠世见她神色一松,也没有八卦的意思,很快便进入正题。
“仙桃大人,近日妖鬼来势猖獗,且一次比一次强悍……我可能知道一些事。”
初桃抬眼。
这却是她近日的困扰。
珠世深吸一口气:“仙桃大人应当知道,我不是人吧?”
现在已经入夜,医师依旧穿着黑色的袍子而来,将自己密不透风地罩着,直到室内才解下。
“我不仅惧光,我还无法轻易死去,即使是致命伤口可以马上复原,也无需食用人类的食物。”
她说罢,便取了短刀要演示自己复原能力。
但马上就被初桃按住了,她温和说:“我相信你,你不用为我证明。”
珠世是人是鬼对初桃没有大影响,毕竟只要在这城里,就是她的好属下。而且因为珠世年岁漫长经历丰富,连数值都高出普通NPC一截呢!
不过,从前没想法,今天怎么突然觉得她这样有点熟悉?
仿佛看出了初桃的想法,珠世深吸一口气说:“我是鬼,父亲大人将我从身患绝症的人类变成了这样的鬼。”
初桃陷入沉默:“……”
“父亲大人?”
珠世顿时有点尴尬:“啊,那个……不是我真实的父亲,是给予我第二条生命的……嗯。那位大人好像对生儿育女有些执念,除了我之外,他还创造了许多像我一样的鬼,规定我们都尊称他为父亲。”
“总、总之,我在收敛那些被妖物杀死的尸体时,感受到了和我同宗同源的鬼气。”
“你是说,那位鬼父是驱使这些妖鬼的主谋?”
“……不。”
珠世顿了顿。
“他虽然性情专横残暴,但几乎不对无辜的普通人出手。他的手下固然有惨无人道的厉鬼,但更多的、是像我这般扎根在玄都会,能控制住自己的……”好鬼。
鬼舞辻无惨是个复杂的鬼。他拥有强大的力量和避光永生的能力,还有无数强力的手下。理应能在反派路上做大做强。
但他鬼王人生的主业却只有寻找青色彼岸花,副业是收集平安朝古董、深钻医术改造身体和支持玄都会事业——即使玄都会麾下的鬼杀队意外折损了他不少儿女。
他会派鬼护送产屋敷家的商队。
会在经济不景气时让鬼去紫藤花之家居住然后留下巨额捐款。
会在鬼杀队名气不显时提着被他厌弃的小鬼拿去给鬼杀队造势,还通过他能随时随地对话儿女的天赋通知全国各地的人宣传帮扶鬼杀队。
会在鬼杀队实力不济时,亲自在全国各地挑选能干的孩子,为此还强取豪夺将一个叫恋雪的死者变成自己的女儿,以此逼迫恋雪极具武士天赋的青梅竹马狛治进入鬼杀队男队,如今狛治已经成了男队一哥,成为了他满意的女婿,还为他诞下了可爱的鬼孙女。
珠世都怀疑鬼王的爱妻是不是创始玄都会的那位姬君,不然怎么如此不遗余力地支持别家人事业,又践行对方救世济人的理念,凡有恶鬼恶意吃人伤人,无论他多么得鬼王宠爱都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他不配吧?那可是那位红雨姬诶!或许红雨姬只是他的救命恩人。当然,知恩图报和鬼舞辻无惨联系起来也叫人惊悚。
总之,鬼舞辻无惨不至于残害百姓。
“这件事背后应当还有其他推手。如今仙桃大人势大,天下有无数人因此忌惮。这之中或有一些宵小……勾结妖鬼,试图集合妖鬼之力侵扰我城。因此这些妖鬼才无穷无尽,实力越发强劲。目的或许是为了引出你,杀死你。”
仙桃本职是巫女,人们不知她同样善战,只知道她善于祓除妖怪。
战场她不一定会上,但妖怪袭击她必定会出面。若是初桃不幸死在妖怪袭击中,继国城就将群龙无首了。
珠世虽是鬼,却不耻于这样将妖鬼的力量扯入人类战场的做法。焉知是福是祸?
因此她才来告诉初桃。
初桃听了,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惊讶,她颔首说:“你说的有道理。”
“只是,我更在意你的父亲在这件事上做了什么……你要不要问一问他?”
珠世惊愕。
“你应该有和他联络的手段吧?”
“……”
“他很凶?”
“……他不会杀我,但是,”珠世犹豫一瞬,“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一碰见就会失去理智的人。仙桃大人身上有一点那个人的影子。他能够查看我的记忆,若是察觉到你的存在,或许会亲自过来查看。但那个人一贯喜怒无常,若是叫他一腔期待变成失望,或是觉得你是冒牌货,你可能会……”
“没关系。”
初桃态度沉稳,珠世不知不觉放下了心。
她抿起唇,鬼舞辻无惨能随时随地连接他们这些儿女,她给老板发起联系却要漫长的申请。
联系老板总归让人有些不悦。
珠世蜷着手,初桃在这时握上了她的手:“我想看看珠世的父亲。”
她一惊,和鬼舞辻无惨的联系在这时被骤然接通,她只好回握对方的手,短暂地共享了视野。
毕竟在珠世改造自己的身体血脉、将自己独立出去之前,所有人都没办法逃过鬼舞辻无惨刻入灵魂深处的审核检测。
只要提起父亲大人,名字在内的任何情报都会被他感知到,即便是转述他自己下达的命令。
因此他们便学会了共享、播放和父亲大人的影像记录,以此规避父亲大人都审核——鬼舞辻无惨还觉得孩子们敬重他,将他的话都铭记于心时刻重看,还很是高兴。
初桃看到一双闭着的眼睛。
眼尾点缀着红,鸦青色的眼睫微湿。
可这双狭长的赤色眼眸倦懒地睁开时,又带上些许凌厉。
——真的是无惨啊!
我的前夫!
初桃瞳孔震了一下。
五百年过去,这人容貌更甚,芝兰玉树,唇红齿白,更为柔和,即使是初桃也晃了一下眼。
但她旋即就意识到这人不对劲。
他不是容貌变得柔和,而是又变换出女体的模样,充斥着女性的柔美。他盘着发,穿着一身眼熟的、桃红色的唐衣。
……那好像是她平安京时常穿的衣服啊?
无惨该不会是为了正大光明穿她的衣服,才变成女体吧?
她弯唇,又去看他身后,刚才没注意,现在一看才发现这不是他们在一条大道的婚房摆设吗?
他按着原来的样子摆设,尽量找了相似的家具,他坐在那张两人一起抚琴过的桌前,上面摆放着兄长佐为留下的棋盘,身后挂着禅院巡的墨宝,手中握着有些许年代、但好像是安倍晴明用过的桧扇……呃,他为什么要收集她爱慕者和前夫的东西啊?
但无论如何,乍一见前夫美貌不改,还对自己深情若此,身上全是她的影子,玩家大悦。
而珠世非常平静,对父亲大人女装的怪癖已经非常习惯。
她还撞见过他变成白发小孩的模样叫自己的画像父亲呢。她十二鬼月的姐妹兄弟为此鬼心惶惶,以为父亲不满他们的表现到了要自己上的地步。
“珠世?你有什么事?”
珠世告知了发生在继国城的这件事,还有疑似有鬼参与的事。
无惨的神情从茫然到惊觉,再到暴怒:“他死了!”
他瞬间杀死了自己的子女,又像是得知了更多情报,在她追问时神色不虞:“那不需要你多管!你在那边干的怎么样了,怎么还不回来?那个继国城的城主不是死了吗?”
无惨一顿,好像想起了这座城后面的事,“算了,等后面继位的那个死了你就给我回来!”
被咒死的初桃:“……”
她刚扬起的嘴角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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