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五国谈判结束后的两年后,好似也是这样的一个雷雨天,一个劲爆消息传遍六国:秦国,上将军、武安君白起,与相国范睢,被秦王双双下狱!更传出不日就要开刀问斩的消息。
罪名嘛!白起是不遵君上,范睢是贪赃枉法!
要说这两个罪名有问题吗?没问题,白起违抗君令,搞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范睢,更是几乎举国甚至诸国皆知其贪也!
但你要说这些罪名没问题也不对!虽然白起违抗君命,但那都是为了秦国,更已经是老早的事情了,至于范睢?没有你秦王的庇护与纵容,范睢能贪名遍六国?
即便有错,所谓刑不上大夫,身为秦国重臣,也不必下大狱,更不必问斩啊?!
所以,当赵括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并不以为然,甚至认为这是秦国又准备搞事情的前兆,毕竟已经安稳了一年,秦国不搞事还有点儿寂寞来着。
而为了防止秦国搞事情,赵括甚至下令长平军(驻上党)和羽林卫、陷阵营暗暗备战,同时,麾下的暗卫和羽林卫(斥候部)撒出细作,时时查探秦军用意。
当然,后面的事情却并没有按照赵括所想的那般去发展。
秦国是在搞事情,却是在搞自己!
......
“我王!武安君和相国,都是我大秦之股肱之臣也,万万不可轻易折损!即便有罪,还请王上看在往日功劳与情分上,从轻发落啊!”一脸焦急的太孙子楚在秦王的榻前疯狂地叩头乞求道。
“咳咳!”秦王闻言,艰难地爬起了身子。一旁的宦者令赶忙在秦王的背后放下两个厚厚的垫子。秦王努力地挪了挪身体,让自己能够稍微舒服地靠在垫子上。
费力地抬起没有多少血色的头颅,双眼微微眯起,秦王看向了额头一片血红的子楚,心中又是一阵的疼痛,随即伸出右手,扶起子楚。
冰冷的右手拉过子楚的双手,让子楚坐到了自己的身旁,秦王这才开口,用他那虚弱的声音缓缓地说道:“子楚!寡人还未昏聩。武安君与相国,于我大秦之用,寡人比汝,比任何人都清楚!”
说着,秦王又是一阵的咳嗽!
“我王!”太孙子楚与宦者令齐齐关心道。
“不碍事!一时半会死不了!”秦王摆了摆手说道。
没错,仅仅过去两年的时间,秦王的身体就已经垮了!其中有多少是因为那场昏迷,以及昏迷之后的大补特补,又有多少是因为年纪的问题,就不知道了。
近半年来,秦宫中的医师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无论换了多少医师,诊来诊去,都只有一个结论——油尽灯枯!
不待子楚说些什么,秦王便继续说道:“寡人身体,寡人自己知道,时日无多矣!”
“我王!休要胡言也!我王还有万年之性命!”子楚倔强地说着,眼中已然噙满泪水。
“痴儿!”秦王笑着擦去子楚眼中热泪,平静地说道:“生老病死,此古之循环也,寡人为君数十载,已是足以!切莫作小女儿状!我大秦未来的王,只能流血,不可流泪!”
“诺!”子楚努力地忍住眼中的泪水。
秦王冰冷的双手再度将子楚的双手握在其中,虚弱的声音再度响起:“正因为寡人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所以寡人要为我孙儿将前面的路给铲平!”
不待子楚有所反应,秦王便继续说道:“前日,寡人已经安排人到雍城中,将安国君赐死。”
“啊?!”子楚心中大惊,背后冷汗直冒!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该是有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赐死自己的儿子,更将此事如此平淡地讲出来,讲给自己的孙儿听。
“子楚吾孙!”秦王和蔼的脸色渐渐严肃了起来,缓缓地说道:“自为王的那一刻起,吾等便不再是任何人的儿子、父亲、丈夫,而是这千里疆土、万千子民的王!亲情、爱情于我等而言,便成那可望而不可即之物矣!”
“凡是利于大秦者,虽敌雠之子,亦可用之;凡不利于大秦者,虽亲朋至交,总大功之臣,不得不杀之时,不得不杀也!”说着,秦王又轻轻咳了几声。
压住心中翻滚的气血,止住想要为自己捶背顺气的子楚,秦王继续说道:“安国君,在朝数十载,朝中人脉远高于汝。寡人尚在,便敢当堂违抗王命,大闹朝堂。虽然被寡人贬到了雍城,然,一旦寡人去后,难免他在兴风作浪,我大秦却再也经受不起如此动乱了!”
子楚听着秦王无可奈何的叹息,终是饱含热泪地点着头。
“安国君如此。”秦王将子楚明白自己的用意,随即继续说道:“武安君与相国,亦是如此!”
“王上!”子楚闻言赶紧回道:“我王容禀:武安君乃国之栋梁,不仅大功于朝,更无一丝骄纵之意,定不会又安国君之心思,相国更与孙儿亦师亦友之人,稳定朝局,守护疆土都少不得此二人也!”
秦王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白起,功太高也!除了长平之战,便再无败迹!去岁河内之战,寡人便是想要去一去他的功劳,可不想赢摎将军大意轻敌,致使十万秦兵饮恨周邑!不得已,寡人又只能再次启用了白起。这便又有了函谷之胜!”
“可正因为如此!”秦王继续说道:“经此一战,白起在军中的威望再无人可匹,甚至已经高过了寡人,还记得寡人昏迷那两日,白起即行君王之事,麾下将士竟无一人质疑!此已经不是一般的功高盖主,而是尾大不掉了!寡人尤且敬其三分,若是等寡人去了,汝还能制之乎?”
“武安君一心为我大秦,定不至于......”子楚努力分辨着,虽然他也不太爽白起,毕竟他当日支持的可是安国君,但没办法,秦国现在还真得靠白起才能撑起来。河内一战,损失太大了!除了白起,名将几乎只剩下了王龁和司马错,而王龁还已经半残!
秦王摇摇头,说道:“天下最经不得考验的,便是人心。今日之忠臣,未必不是明日之乱臣,况,白起再忠,却免不了其麾下将士又其他想法,这样的险,不能冒!”
“可是?我王,白起若去!王龁将军身受重伤,难以再赴沙场;司马错将军亦有伤在身,且年纪已大,不知我大秦将以何将为帅而御守四方焉?”子楚急急地问道。
秦王看着子楚急切的模样,心中却是有些许欣喜地说道:“子楚终于能从我大秦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了,寡人甚为欣慰!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无守土之将也!寡人早已为子楚选好了继任之人,只待子楚继位之后便可大力提拔之!”
“不知是何人哉?”子楚继续问道。
“此人如今正在楚地大军也,其姓蒙名骜者也!其人非老秦人出身,与各族、及白起等人皆无所瓜葛,然其智计、勇武皆有不俗之处,这些年他的提拔封赏一直被寡人压制着,为的就是留给我大秦继任之君!可放心用之!”秦王微微笑着说道。
“诺!”子楚立即答应道,心中暗暗记下了蒙骜的名字。可是,这位蒙将军真的如白起一般扛起秦国的大旗吗?
似乎是看透了子楚怀疑的心思,秦王笑着拍了拍子楚的手以示安慰道:“战场决胜,战将之作用自然是非常关键,然战将之力,却不是唯一的,甚至不是最为要紧的,打战说到底打的还是国力。
如前岁周邑之战,看似我军乃是因为赢摎将军的不察而战败,实际上我十万大军面对的可是倍于自己的四国联军啊,即便是以堂堂之阵恐怕也难以取胜,更何况我军虽败还杀伤了联军近十万人。而等到了函谷之战,我秦军几乎搬空了库存,自然也将四国联军杀败。
其中,武安君的谋略自然不可忽视,然决定最终结果的却还是我大秦的兵力、粮草、后援!
更何况,寡人给你选的这员战将,其谋略、勇武绝不逊色与武安君也!只要你放心任用,定能再为我大秦开疆拓土也!”
“诺!孙儿明白了!孙儿一定好好笼络蒙骜将军,令其为我大秦建功!”子楚闻言点点头,随即答应着秦王道。
而两人也默契地没有再提及武安君白起该如何处置。
“再说你那亦师亦友的相国范睢!”秦王继续说道:“其人贪鄙,此寡人早知之也!然其于我大秦亦有大功也,却又不像白起一般有功高盖主之嫌,手中更是没有如武将一般的兵权。”
“我王,如此,正好可令其辅佐儿臣才是啊!何故打入死牢耶?”子楚不解地问道。
“寡人原先之意,也是要令其继续辅佐孙儿你的!”秦王眼神颇有些犀利地继续说道:“然,其刚刚下狱,便有无数朝臣为其求情,甚至在蜀地、楚地,都有奏报求情,甚至他们都尚不知寡人为何要压下范睢,一封封的求情书便如雪片般飞到寡人案几之前!”
“几成逼宫之势!如此,寡人方知,这些年对范睢之放纵,竟然令其结党到了如此规模!令寡人是触目惊心,如此庞大的关系王,寡人如何还能留之?!”秦王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随即便又是几声重咳!
“可是,可是......”子楚还想为自己曾经的盟友再争取一下。
却不知,他越是为范睢说话,秦王越是要将范睢带走。秦王下定决心要拿下范睢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所谓的结党营私,而是去岁范睢在君前奏对时,极力隐藏自己于公子子楚的关系。这令秦王很不舒服,几乎在一瞬间,秦王就想到了可能的未来——大秦之政令出相国府,而非秦王宫!
而子楚对范睢一遍遍的求情也似乎印证着秦王的忧虑。
这是秦王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无需再言!”秦王艰难地摆了摆手,说道:“子楚,汝需谨记,为王者,没有什么师,更没有什么友情!因为国家只讲利益!所以为政者需无私情也!”
“诺!孙儿明白!”子楚看着脸色逐渐痛苦的秦王赶紧应诺道。
......
公元前256年夏,白起持王剑,自刎于狱中;未几,同在狱中的范睢知白起死况,心胆俱裂,高呼三声:“吾命休矣!”,即行昏倒狱中。后经延治,悠悠转醒之后,竟成疯魔状!言大逆之言,食己之粪物,袒胸露乳,日夜颠倒。
或曰:“其人已疯,不若纵之山野,听其自灭可也!”
秦王曰:“范睢者,虽犯大罪,然有功于秦,罪不至死也。况其昔时为秦之相国,怎可弃之荒野,而使好事之人羞辱之,以令六国耻笑与我秦国焉?且令其入宫相见也!”
遂命人涤**其身,衣华衣美服,带着秦王王宫之中!
时,四门即关,殿外风雨之声骤止,殿内仅秦王、范睢二人!相距不过十步,呼吸之声可闻也!
“此处仅寡人与卿二人耳!无需再装了!”秦王率先打破沉默道。
范睢闻言仍是呆呆地愣在原地。
“无论卿是真疯还是假疯,今日过后,寡人便不会再留卿了!不若坐下,陪寡人喝了这最后的一杯酒!”秦王虚弱的声音再度响起。
“臣,非死不可焉?”呆立原地的范睢喃喃的说道,原本浑浊的目光之中直射出两道精光,哪里还有半分痴傻模样。
秦王闻言,轻轻地点头,却不再回答。也不知是不忍回答,亦或是想要节省些气力。
“为何?”范睢不解地问道:“微臣自问归秦以来,虽有贪鄙之事,却无一事不为我大秦着想,我大秦之东出亦是在臣之谋划下一一实现,如何要!?”
说着,范睢紧紧盯着上首的秦王,以头抢地道:“微臣不想死,微臣不愿死,微臣还能为我大秦效力啊我王!”
秦王看着眼前之人,灯火摇曳之间,仿佛回到了那个抵足而眠,彻夜长谈的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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