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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 玄衣青年愈发病态地依赖。
他会一眨也不眨地注视她,无时无刻不将她放在视野中。
不再掩饰对她的渴念,像蛇一般贴紧、缠绕, 发出喟叹。一寸寸抚摸,一寸寸亲吻, 任由细密的汗水铺满额前, 眸中晃着失神的水光,喉结滚动, 衣衫都被按出了褶皱。
……怎么,每次梦境到最后都是做这种事啊?
初桃迷迷糊糊间想到梦里的两面宿傩,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还是白衣晴明好啊。
那天之后,她几乎没再见过白衣晴明。
与此相对的,这片梦境的气息变得不太稳定。
视野向外的地方坍塌又重建,往外看只能看到一片虚无, 黑暗晦涩的气息围绕在侧波诡云谲。
只有极其偶尔的情况下,她感受到吹拂过脸颊的轻风,像是晴明的气息。
唯一一次,是在倒数第四次入梦时。
她一进去就是青天白日, 晴明一身红底白衣。
“姬君……”
她装作不知,凑上去亲吻对方,被他眉目坦然地压了一下唇后,握着她的手在掌心圈画。
【速】
她依稀辨认出第一个字,有点儿恼青年此刻云淡风轻到有点敷衍程序化的模样。
怎么还能对她这种美少女无动于衷的?
【离】
第二个字还没成形, 身前气息陡然消失, 一变。
她被骤然落下的落花遮掩了视野, 眼前一暗, 握着她的手、贴着他的唇的家伙……就在骤然间变得霸道起来。
吻也具有了掠夺性。
仿佛要将她覆盖、要让她迷失,从而忘记刚刚和白衣晴明的一切……
那当然是反过来将他亲忘掉刚才的事啦!
初桃淡定地做到了。
不过,这两人……看来兄不友弟不恭啊。
她忽然一顿。
等等,她好像从没有见过这两人同时出现在她眼前的样子——以能被看到的形式。和白衣青年相处时另一人也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该不会……其实是同一人吧?
他们也确实说过什么“我们是一体”、“你被我的欲望蒙蔽”的话,当时就觉得奇怪,一个人怎么会被另一人的欲望蒙蔽?
她怎么忘了,叶王给予的祝福其实也是他能力的体现,——偏向于【灵视】的读心术。
所以,如果顺着两人是同一人的猜测看:
是心魔。
是另一种心声。
究其根本,都是青年本人。
所以他们才如此相似,性格、经历和能力都如同一比一复制。
不过如果是同一人,吻技难道不继承的吗?
要知道在梦境中角色扮演的两面宿傩虽然没有记忆,却熟悉自己作为男人的本能,那方面的经验和习惯都沿袭自己本体,难道在这方面又不共享吗?
她胡乱猜测着,心里有数后就不再探究。
无论哪一种,只要让玩家产生趣味性就够了。
不必要去深究,有些东西朦朦胧胧看恰到好处,一旦追根究底就会失去神秘的面纱,到了结束之时。就好比之前论坛对产屋敷无惨精分的诸多猜测,与其说她是真的信了,倒不如说她觉得那样的展开更加有趣,最后也没有让她失望。
毕竟,玩家全部跳过剧情也能玩的很快乐嘛!
……
初桃想起来了,就去梦中见上一见。
而现实,不止朝颜,好像连周围的其他人都有了忘记她的趋向。
一开始是恍一下神,然后记忆被一点点腐蚀、遗忘,甚至有与她并不亲近之人问:“这和歌中写的红雨姬是谁?”
被问之人张口要答,却茫然无言。
朝颜急的不行:“我好像在忘记姬君。”
她恨不得日夜不睡守在姬君身边,为了让她安心,初桃准允了她的要求。结果当夜,朝颜就目睹了初桃的身体变得透明的过程。
这下初桃的安抚也变得不管用,她坚定地出门寻求阴阳师帮助,留下里梅护卫初桃。
——没想到,玄衣晴明搞的事居然是让她消失在人间。
考虑到她和青年的联结唯有梦境,而每次周围人忘记她的程度都随着一次又一次入梦加深,只要她不再入梦,不达到被遗忘的临界值,就不会真的消失。
早就存了档的玩家无所顾忌。
她甚至还有余力观察眼前的少年,里梅正冷若冰霜着一张脸:“里梅,你还记得我吗?”
白发少年一丝不苟:“自然。”
“那我叫什么?”
“红雨姬。”
“还有呢?你可从不叫我这个名字。”
里梅一顿,偷瞄了下掌心:“桃姬。”
她握着他的手拉过来一看,里梅立即僵住了。
手臂上几道还未愈合的伤口,掌心上竟是写了“桃姬——绝色/我的主人/宿傩大人的妻子”这样的注释。
她笑的:“怎么宿傩还在你后面?”
里梅面无表情:“写的顺手罢了……”
他有点儿陌生,语气不复过去熟稔,却能感受到自己和初桃定下的束缚契约,所以,他和初桃的关系要比宿傩大人和初桃的关系……先一步出现在脑海。
第一个上门的是五条忧。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赶来了:“是……神隐吗?”
“神隐?”
“如果神明知道了姬君的名字,将姬君藏起来的话,就会像现在这般,各种意义上地消失了。”
初桃被称作“红雨姬”与“桃姬”,但真名藤原初桃除却家人外,只有麻仓叶王叫过。
因此知晓真名对于神隐来说格外重要。
里梅不悦说:“但桃姬本来就说是那位大御神的化身……谁能把她藏起来呢?”
五条忧说:“所以,是神明……抛弃了我们。”
里梅也沉默了。
“一旦被神隐,除非找到祂,否则消失的过程无法对抗。”
五条忧垂眸,眼睫颤动,忽然抬头,诚恳地对着初桃说:“但是,随身物品也会一起被神隐。如果,将我变作姬君的东西,让我属于姬君的话,就能带着我一起去了吧?我会想办法带姬君回来的!”
初桃差点没有笑出声,她在后世也听过神隐的传闻,但从没有听过神明会把对方的伴侣也一并带走的。
“我不想忘记姬君。”
“如果是老师的话,绝对不会忘记姬君……我不想输给老师!”
虽然张口不离五条觉,但五条忧此刻眸中只有初桃一人。
他看起来认真极了。
里梅冷嘲:“我现在就是姬君的人,你要和我一样吗?”
他说的是成为一个下人,五条忧点头:“如果这样可以的话。”
“你会什么?会做饭吗?会服侍人吗?小公子。”
“……我、我会作画,我的画是向老师学的。”
“府上可不缺画工。”
“那……我能做什么呢?”
果然还是太小了啊。
初桃想。
男人能为女人做的可多了去了!
长大再说吧。
她笑着安抚,五条忧失落又认真地为她布置一番后离开,里梅看向她,突然说:“我没有姓。”
本姓菅原已被他舍弃,现在的里梅已经是无姓之人。
初桃意会了他的意思,惊奇说:“你想要我的姓?”
不会是被五条忧的说辞说服了,想更进一步成为她的人吧?
里梅点头言之凿凿:“——因为你是宿傩大人的妻子。我向宿傩大人发过誓,会保护好你的。”
“可是,两面宿傩都没有我的姓……”
“先给宿傩大人!”
好的,今天开始就是藤原宿傩和藤原里梅了。
来的下一位是禅院巡。
他似乎已经和五条忧通过气了。
凝视初桃数秒,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勾勒记忆于心间后,方才使用十影法,召唤出了魔虚罗。
这是在赌命。
但他赌赢了,魔虚罗愤怒地想杀死他,但也知道初桃更加重要。
——他曾向初桃臣服。
考虑到初桃与神明相关的某个身份,禅院巡倾向于他可能是她在高天原的下属。如此一来,应当能看出更多的消息。
巨大狰狞的式神消失于深黑色的旋涡中后,力竭的禅院巡得到了魔虚罗告知他的线索。
青年愣愣说:“他给我的这个……好像是姬君的‘名字’。”
初桃也跟着作出茫然的神色。
“‘红雨姬’正在被抹去,姬君正在被冠上新的名字……”
他念着这个名字:“云梦姬?”
啊……
禅院巡眉头紧锁,这名字在他舌尖滚了数圈,方才凝出话语:“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那是几十年前的人物……”
“曾经风靡平安京一时,但没有多少人见过她。”
“她突兀地出现在当时人们的梦中,为人们解难,又突兀地消失了……怎么,会和姬君扯上关系?”
他还疑惑不解,初桃却是恍然大悟了。
想不到,云梦姬也是玄衣青年搞事的一部分。
她有点不开心,但这算不算剧透啊?
过去的云梦姬并没有长久地出现,玄衣青年并没有得逞。
不,也可能是继续换了其他的名字藏起来了。
“禅院君,多谢你。”
“……嗯。”
禅院巡留下来在她的宅院中进一步布置。
尽管不知有无用处,但做了总是好的。他凝望着院中为他吹奏笛音安抚的女性,心头熨烫一点,方才离开了。
最后一个到访的是源赖光和他的部下渡边纲。
先前几人多少都有点忘记她的迹象,透着点陌生与茫然,只有小狗目光如初,刚拐过转角看见初桃,后脑勺的马尾已经疯狂摇晃起来。
朝气蓬勃的少年跑到身前,亮晶晶地注视她,和过去一样,像是从没忘过的样子。
他也不提丧气的话,自信极了。
对她自然熟、又一向擅长在她的底线上得寸进尺的小狗,因为不擅长布置阵法的阴阳道,得到了留下来守夜的许可。
两人是表姐弟关系,平时在对方家中借住也是常态。
源赖光欢快地去偏殿放置行礼后,初桃看向渡边纲:“我还以为赖光和你一样会忘记我呢。”
渡边纲只是笑。
初桃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嗯?难道还是忘记了吗?”
“……没有。”
“嗯。”
她态度淡下去,反而让渡边纲紧张起来,生怕她会因此失落。
“赖光大人确实……忘记过姬君。”
“赖光大人还说,忘记一个人的感觉很痛苦,重要的东西被挖走一块,他无法忍受。但是……被遗忘的姬君只会更加难受。所以他从那一天后,就不曾再忘记过姬君了。”
或许是真的。
或许是作出的假象。虽然记不得了,但身体本能地记住了初桃,绝对不会在她面前露出异状,甚至也骗过了她。
初桃被取悦到了:“原来如此呀。对了,其他人呢?”
源赖光的其他部下呢?
渡边纲说:“他们被赖光大人派去各地,剿杀能影响记忆的妖怪和咒术师去了。”
“那你们也?”
渡边纲点头:“赖光大人已杀了三名,只可惜毫无帮助。”
怪不得来的这样晚。
初桃心下一定,。
女房回来,带回了安倍晴明病入膏肓的消息,大阴阳师已行将就木,似乎起不来了,并没有因此打扰。
她仍旧忧心忡忡:“有大家在……姬君应当不会消失了吧?”
初桃逗她:“若是我消失了,朝颜会记得我吗?”
朝颜说:“若是姬君主动离开,我只会不舍;但若是姬君被迫,我绝不要……”
她擦擦眼泪,正面回答了初桃的话:“姬君如今只是淡出了我们的记忆,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体应当不会因此遗忘姬君。所以,只要我的文字还记得姬君,姬君就会一直、一直地活在我心上。”
她有一本以姬君为原型的《芳菲物语》。
还有记载了姬君绝大多数事迹的随笔见闻。
初桃似乎看到,有什么诅咒正从朝颜的胸口涌向她怀间抱着的书籍,变成一个个不变的白纸黑字,却描绘出女性鲜活的身影。
她点头:“就算谁都忘记了我,朝颜也不可能忘记。”
“嗯!”
初桃被遗忘让大家都提起了神,尽管玩家本人并不在意,但她并不讨厌这些人的示好,还因为朝颜的眼泪心情不太松快,打定主意早点结束这件事了。
如今事情已经明朗。
梦中青年——
因为时间的阻隔产生心魔,变出了另一个自己。
他与梦中青年互不对付,从隐瞒、到试图合谋、再到最后的分道扬镳。
他试图将她留在过去。
方式是:赋予她新的名字,淡化她在现实的存在。
他就快要成功了。
……
最后第二次入梦。
玄衣青年披散着乌黑如瀑头发,手持折扇轻摇,唇角落着细碎的笑意,一副惬意十足的模样。
见到她的到来,含笑开口。
却听初桃先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你的梦中了。”
玄衣青年缓慢地眨了下眼,脸上还维持着笑:“什么?”
他像是没听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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