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天是个不折不扣的匈奴人,虽说他和药葫芦能做成朋友,但那是基于彼此欣赏的份儿上,他也没将药葫芦看成是汉人。
可是,大汉对西域的威胁日益加重,先是挫败匈奴,匈奴狼狈退至漠北威严尽失,接着攻打大宛,依仗强势血洗小国侵占大宛,还美其名曰结为盟友。大汉的野心世人皆知,汉武皇帝根本不满足驱逐匈奴而已,他要的是整个西域。
莫问天从不遮掩自己对汉人的厌恶之情,尤其是汉室皇族,位于权力巅峰的人才是最可恨的。他们掌握绝对的权势,奴役普通百姓实现他们的野心,试问沙场之上拼杀搏命的战士们有几人是王族?还不都是两手空空无权无势的穷苦百姓!
他们用性命捍卫大汉的国威,得到的不过是一文不值的称赞,有人甚至连被称赞的资格都没有,压根没人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不错,汉武皇帝驱逐匈奴或许有些道理,匈奴长期滋扰大汉边界,抢夺汉人的粮食,但也不至于斩尽杀绝这么狠吧!再说,大宛国王心起贪念谋害汉使,汉军讨伐似乎也是人之常情,但又何必牵连其他的小国家哪!
莫问天是匈奴人,本身就对匈奴有偏袒,他无法客观地看待问题,两国交战谁是谁非也不能给出公平的论断。他只看到汉武皇帝得理不饶人,忽视了匈奴对汉人的致命威胁,当然,从汉人的立场来看,匈奴更为可恨,理应灭国灭族。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非黑白世人很难说得清楚,胜出的那一方代表的就是正义,就是真理,落败的人没有资格言论。
莫问天活到这把年纪,世间事已经看得很淡,但毕竟还是有些血性的。他可以不求回报地搭救汉人百姓,却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汉家公主。在他眼里,汉家公主跟汉武皇帝就是一伙儿的,他们处心积虑想要霸占西域,表面上说是前来和亲的公主,实际上就是大汉的眼线,意图瓦解西域的阴谋家。
莫问天的想法没错,但从刘烨的立场来看,她的做法也没错,各为其主,各行其事,彼此看不顺眼实在正常得很。
但对图奇棠而言,刘烨是他的全部,刘烨想要得到的东西,就算是抢,他也会抢过来。大汉与西域矛盾已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也不是普通人能解决得了,更不是靠磨嘴皮子就能分出胜负。
莫问天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他的功力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如果他真打算对付他们,不消半个时辰,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来。但那又怎样?他是高手就能任由他胡作非为吗?打不过他至少也得争个理吧!输人不输阵,就算明知不是对手,压过他的气势还是要有的!
图奇棠从来就不是普通人,普通人禁受不住的试炼他都挨过来了,就连刀山火海他也能活着走出来。死,对他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只要死得其所,他才不怕什么时候见阎王!
连死都不怕的人,再恐怖的高手拿他也没辙,更何况,莫问天不会取他的性命!
“你若有本事杀了大汉的皇帝,我敬你一声好汉,如若没有,就请你免开尊口。前辈,为难一个女子不算本事。”
莫问天做梦也没想到图奇棠居然会这样说,他睥睨一切的倨傲令人侧目,也更证实了莫问天心里的猜测。但莫问天仍不死心,图奇棠不是汉人,莫问天认定他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难道汉人在西域的所作所为还要我来告诉你吗?你不会不晓得吧,汉人杀害十几万匈奴人,汉军踏平无辜的西域小国,只因为那些小国不肯屈服大汉!你醒醒吧,汉人就是想吞掉西域的饿狼,他们不会记得你的好,到头来反而要用你的血祭奠……”
莫问天苦口婆心地劝图奇棠,图奇棠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不耐烦地说:“你跟我说这些有用么?这是你我可以管得了的事吗?明明就是心胸狭窄,非要上升到民族大义的高度,我只会认为你很虚伪!”
莫问天怔怔地看着图奇棠,怒从心起,咆哮道:“岂有此理,你是西域人,为何要偏袒汉女?”
“她是我的女人,谁敢冒犯她,我就跟他没完。”图奇棠这句话掷地有声,莫问天张了张嘴,一时无法言语。
停顿半晌,莫问天意味深长地说:“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会后悔的,一定会。”
图奇棠已经懒得理他,拥着刘烨走回车队,师中和翁归靡相视一眼,跟着回去照顾伤员,常惠和莫问天面对面站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索性绕到山林里去找清灵。他要将这件事告诉他,图奇棠为了刘烨,跟莫问天大吵一架,吵得很有气势很带种,连他都忍不住要对图奇棠刮目相看。
清灵给自己解了毒,又听说这件稀罕事,愣了半天,笑道:“这家伙果然没有骗我,还好我相信了他。”
“谁,你说谁?你相信谁?”常惠总是慢半拍,这也难怪,他还沉浸在刚才那场势均力敌的较量之中。
“没什么,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清灵几分钟前还郁闷着,这会儿心情大好,潇洒地丢掉带给她耻辱的油纸包,欢快地往回走,“哈哈,这家伙真是太牛了,真想看看‘毒蝎子’吃瘪的样子,可惜啊可惜……”
常惠听出来她实在夸奖图奇棠,可是他还没弄清楚,清灵什么时候开始信任这个骚包,他们两人有什么秘密瞒着他。
莫问天的解药相当有效,不出两个时辰,原先倒地不起的随从们陆续恢复生气,勉强可以支撑着走路。这条诡异的河险些要人命,大家都想尽快离开,哪怕天黑之前赶不到最近的镇子,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车队缓缓前行,清灵好奇莫问天受了图奇棠的气,怎好意思跟他们一起走,此等良机不容错过,她凑上前揶揄道:“我说‘毒蝎子’,你这要是去哪儿呢?该不会是要跟我们一起走吧?”
“怎么,我帮你救了这么多人,还没听你道声谢,就等不及赶我走啊!哼,过河拆桥没良心的丫头!”莫问天神色如常,像是没把那回事放在心上,也不打算追究图奇棠的无礼。
“没有,我为什么要赶你走呢,我赶你走,你就会走吗?呵呵,我只是好奇,这么多年你都不肯露面,我还以为你藏在山洞里见不得光哩!”
莫问天好笑地看了眼清灵:“拐弯抹角啰嗦什么,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因何而来吗?好,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是来找歪葫芦决斗的,临死之前,总要拉个垫背的不是么,我和你祖父这么多年的交情,就算一起走上黄泉路也不孤单啊!”
清灵没好气地哼了声:“休想,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你肯定不是祖父的对手,你还是找别人陪你下黄泉吧!”
莫问天不跟她计较,自言自语道:“你们这些孩子懂什么啊,正所谓生死之交,生死都要在一起的。他等我有多久了,等得不耐烦了吧!”
问下去也没有正经答案,清灵换个话题又道:“好,就算你是来找祖父的,你怎么先来找我了呢?或者,你并不是来找我的,你要找的另有其人……”
莫问天微微一怔,匆忙道:“偶然而已,我发现河水上游处有许多动物和人的死尸,这些尸体都是被洪水冲过来的,泡在河里不知道多少天,都已经变形了。我搬走尸体,心里估计着下游的水必定有尸毒,若是有人喝了,只怕会中毒身亡。”
清灵听得张口结舌:“所以,你就沿着这条河找来了?哎呀呀,毒蝎子,原来你的心地如此善良,搬走尸体不说,担心有人中毒还找了来,这简直就是活神仙啊!”
“得了吧你,你是存心损我多管闲事还差不多。”莫问天的心情好了许多,乐呵呵地说,“谁说我生来就是害人的,只不过有些人该死。我不想做什么活神仙,也不想有谁念我的好。不求记恩惠,但求不怨怼,相不相信都好,我想做什么就去做,管他呢!”
听他这番话,清灵不由对他另眼相看:“难怪祖父时刻念叨你呢,你这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莫问天笑笑没说话,如果不是清灵,他也不会多说什么。他确实走过上游,也见到了那些尸体,搬走尸体前来寻毒都是事实。只是,他没想到会见到药葫芦的孙女,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傍晚,车队没能抵达镇子,所幸的是附近有几处村庄,不至于露宿荒野。师中找了一处村庄落脚,好客的村民们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用过晚饭,众人围着篝火聊天,因着白天大部分人中毒体力不支,陆续回房休息去了。刘烨和清灵住同一间,直到她们熄了灯,图奇棠才离开。
常惠望着图奇棠的背影,怏怏道:“今天这家伙出尽了风头,平白让他威风一回。”
师中但笑不语,翁归靡说道:“他不是逞威风,他真打算跟毒蝎子硬拼硬的,为了维护公主。”
“哦?看来他对公主是真心的啊!”常惠摇摇头,叹道,“什么真心假意,不会又是一时的吧!”
翁归靡也不说话了,常惠拿着树枝烦躁地捅了捅火堆,忽然想起什么,东张西望:“哎?毒蝎子跑哪儿去了?天一黑就不见人影,难道真是蝎子精么?”
图奇棠纵身跃上树,舒服地靠着树干,望着不远处的篝火,回想白天发生的事,自嘲地笑了笑:“图奇棠啊图奇棠,你可真够傻的,这么轻易就暴露了自己的心意……”
“你小子确实很傻!”
“谁?!”图奇棠一个激灵坐起来,目光如炬,看向茫茫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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