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 血城

月亮出来了，远处的敌人并没有离开，看着阵地外星星点点的燃火，以及远方敌人营地似乎一直要接到天边的灯光，杨魁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敌人，不知道何时是战斗的尽头，奋战仿佛无休无止，敌人的进攻一直没有停歇……

这种疲惫，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厌倦，甚至有一种“干脆让敌人杀了自己算了”的想法，杨魁知道，自己厌战了。

可是不行啊，自己死了是一了百了，身后的人们怎么办？他们中大部分和他没有关系，可和他有关系的人就生活在这个人群中啊，他是天生之人，没有父母，但他有一位美丽端庄的妻子，两位笨笨的，但很可爱的妾室，有四个可爱的孩子，他的邻居们也是乐善好施的好人家，那些隔壁家的孩子们会很有礼貌地叫他杨叔叔……

他不能就这么颓丧地放弃啊，他的肩上有太多责任，太多义务，若是他这样的战士也放弃了职责，为了自己的心理安宁，放任了敌人的肆虐，那他就是死去也不会安心。

当家乡燃烧于战火，妻儿惨死在敌人刀枪之下，国家的辉煌变成满地断壁残垣，温馨的小窝成为财狼肆虐的肮脏之所……这一幕幕可怕的场景出现在杨魁已经有些麻木的脑海时，他顿时激醒。

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各人都有各人的活法，但守住自己的职责，遵循应有的道义，良心无损，公德无亏，方为大丈夫，男儿心中再是懦弱，在关键时刻，总是要勇敢起来的。这是男人的天命啊。

杨魁给了自己一巴掌，暂时平静下来的阵地中显得颇为清亮。

但这会儿，阵地中已经没有什么人影了，到是少有人注意到杨魁内心的冲突。

就在傍晚，太阳落山前最后一波敌人的冲锋被打退后，这边的阵地上，六营最后的七十多人。只剩下了十二个，整个战线铺满了尸体，为了守住这一里多长短的防线，十二个人现在分得很散。

“千古艰难惟一死而已，连死都不怕了，还懦弱个什么劲？”杨魁这会儿疲劳已极。即便是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的感觉也回馈得很迟缓，但总算是清醒了过来，即便眼前是个活地狱，他们这些军人不入，谁入？

“准备战斗！”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杨魁打起精神。嘴角弯了弯，营长到是命大啊，明明是身先士卒的拼命三郎，愣是活蹦乱跳到现在。

看着火光和月光照耀下隐隐绰绰的敌军身影，杨魁一边瞄准，一边心中掐着指头计算援军已经走到哪里。

虽然这里是帝国疆域，可灵寂森林的南疆区域的开发序列比较靠后，除了新太原这个工业城市的配套设施搞得很好。很多地方发展度很低，直通后方的交通要道就那么两条，没有形成方便快捷的交叉线路，援军是必须要先在比较流畅的交通枢纽集结，才能往新太原这边来的，而根据推算，大概还有两天的时间。就能够到来。

“再熬过两天，增援的大军就会过来，大家打起精神！”杨魁耳朵里响起营长的话语，果然。营长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话，心里面总是有些安定就是了。

杨魁瞄准着黑夜中的身影，心中想着。

“命令！命令！前指命令！”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后方响起，顺着沟壕，快速移动。

杨魁耳朵动了动，只可惜那个传递命令的通讯人员和营长的话他听不到，然后，营长就亲自挨个儿通知诸人什么消息起来，没一会儿就来到了杨魁这里。

“上级命令，放弃郊野第三防线，往近域第四防线方向撤退，另外，让我们撤退之前尽可能多地埋设些地雷等杀伤性武器，记住埋设位置，便于战后清理。”

说完命令，营长便往其他人方向而去，杨魁却是心神一松，这道防线的使命完成了，他们也终于活了下来啊。

由于现代化防线的坚固和难缠，东赛露缇恩远征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新太原城的军力不足也是事实，虽然经历鏖战，到了现在，联军方面在新太原城的阵地前丢下了至少超过三万具的尸体，可新太原城方面也至少丢掉了三千多军兵的性命，一比十的伤亡交换比看上去很合算，可整个新太原城，偌大的地盘，正规军的数量绝对不会超过三万！联军方面丢掉了不到二十分之一的军力，新太原城却已经丧失了十分之一的战士了！尤其是第一线的伤亡，几乎全部都是全军覆没！

这些伤亡主要产生在夜晚，虽然新太原城一方有不少能战之士，可联军方面，奇人异士更多，尤其是那些擅长夜战的强悍军种，到了夜晚，新太原城一方的炮火稍歇，不予浪费的时候，就是他们肆虐的时期，新太原城方面的阵地几乎都是被这些可怕的存在侵袭到近处，在疲劳不堪，伤亡惨重的情况下被迫进行近战，最终覆灭的。

现在看来，新太原城的那些指挥官们终于从这一劣势中反应过来，进行补救了。

杨魁在松了口气后，立刻就将他能找到的地雷等物埋设到了壕沟，以避免被敌人毫无损伤地进行利用，又利用那些联军的尸体做了些诡雷，便随着其他人往后撤退，还没等他们到达下一道防线，一阵阵爆炸就已经在他们离开的地方响起。

低低欢呼一下，众军将按照撤退的路线，退得更快了，那些敌军发现突破了郊野第三防线，一定会加速推进，若是他们被咬住尾巴，可就没救啦。

还好，这些后撤的汉帝国军兵训练有素，又有夜视装备等辅助装备，很快安全抵达目的地，就在这时，近城区域第四防线的火力点阻截也开始了。

但这并不代表后撤的军兵们立刻就要投入战斗，新防线必然是做好了准备才命令前方进行后撤的，用不着他们操心。他们立刻被带到休息区域进行休整，杨魁和他的战友们甚至来不及想别的，看到床铺被褥，一倒就睡，完全没有感觉到，很快就有一些服务人员进来为他们进行卫生清理和伤口包扎等工作，至于伤情较为严重的伤员。早就被转移去了战地医院，在休息区的基本都是还有战斗能力的，他们也是防线上的预备兵。

这也是没办法，新太原城中的正规军数量实在太有限了，防御的地区又不小，他们这些军人。轻伤是不能下火线的。

待得休息时间结束，就有军官进入休息区，将他们一个个叫醒，等杨魁醒过来，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完毕，还换了身干净衣服，床脚更是将武器装备和弹药补给补充完毕。随手一拎就能上战场。

知道自己依旧是前线一员，虽然浑身酸痛，杨魁还是很快整理完内务，将装备拎上，随着军官的指令，往自己的防御位置而去。

虽然没能够到后方进行彻底休整，军方给予的一夜休整还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杨魁这会儿至少精神很饱满。一边在沟壕中顶着炮火运动，一边还能叼着早餐，不紧不慢地吞咽，也就是在血与火的阵地中直面死亡到麻木的程度，才能让他这样的战士有这般粗大的神经了。

到达阵地，刚好是东赛露缇恩远征军的一次冲锋被打退的空隙，医护兵们加紧搬运伤员。辎重兵补充着弹药补给，通讯兵紧急传达着种种指令，全须全尾的战士和轻伤的战士紧急检查枪械武器，叫嚷着自己需要的支持。还有一些辅兵们忙碌地修补着阵地上的缺口。

杨魁扫了两眼，就知道这里很多人并不是军人，看起来新太原城中兵力愈发紧张，连城市市民都被动员起来上前线了，心中不由有些忧虑。

“你、你、你、你……”忽然间，一名士兵打扮，但在隐秘处别着阶级标识的军官跑了过来，急急地在杨魁等六营残留的完好人员，以及一些其他部队残留人员身上拍过去：“跟我来！”

杨魁等人跟上，原来是被作为生力军，指派了来补充阵地，是一个严重缺人的重点防守段，这个地方很糟糕，因为是一个突出部，整个防守军队都被支应在最前面，也是战场上最危险的地方之一，只看不断被抬下去或伤或死的军人，就知道这里的争夺多么激烈。

杨魁心中一紧，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的战友们也是一言不发，就往各自的战斗位置扑去，因为他们知道，这并不是军官们特别针对他们，拿他们这些其他部队成员当炮灰使，而是战斗情况实在紧急。

目前的汉帝国，依旧是第一代天生之人们为主要力量，这些天生之人相较心思复杂，在社会中浸染过多的自然人们要单纯得多，因为他们自虚无中来，对最大的恐惧——死亡，有着独特的理解。

虽然这并不能完全阻止一些人性劣根性的出现，但大体上来说，这第一代天生之人们是无畏的，是相对纯良的，而这种无畏和纯良，带来的就是信任，加上艾诺、艾乐和荀彧等国家统治层不类一般人，不以家族维系、权力代际传承等为国家存在目的，公信力很高，更加使得整个汉帝国的凝聚力强悍无匹，表现在细微处，就是战场上这般每个个体都是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情况，这种凝聚力，是前所未有的。

就在阵地调整了大半的时候，瞭望手大声报警，非作战人员们立刻开始往后方安全区域撤离，他们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很容易因为情绪控制不当，出现过多伤亡，或对防御方的阵地造成不良影响。

“娘的，这帮王八蛋还有完没完？真的这么不怕死？”杨魁身边不远的一名士兵嘀咕了两句，杨魁也是满心以为然。

其实很多人都在奇怪，东赛露缇恩远征军的表现太过反常，其他不说，连续不断地冲锋和亡命突击，几乎连晚上都不停，这实在不是一般军队能够做到的，更别说是这种旧式军队了，虽然赛露缇恩世界比较神奇一点，有些特殊力量存在。可这并不代表一些比较普遍的规律就不再适用。

只可惜，汉帝国军这边还没有将神人的特异之处完全搞清楚，所以对这个问题一筹莫展，不知所以。

就在很多人咒骂的时候，东赛露缇恩远征军新一波冲锋开始了，一如从前，天空中双方的空中力量旗鼓相当地相互争斗着。地面则是大群的士兵在魔法傀儡等武装掩护下前进，隆隆的炮火在双方阵地中不断炸开，带走一些人命，或制造一些伤亡，当然，双方的高等级力量也没有闲着。新太原城的高手们竭力抵挡联军方面的神人部队，双方在更加遥远的地区打得地动山摇，若非在物质界有着力量极限的限制，无论是神也好，人也罢，一般情况下都无法发挥超过九阶的力量，使得这种争斗限制在了一定水准。按照双方的真实力量水平，这片区域都要完全完蛋。

“敌人上来了，注意隐蔽，身子不要露在外面，上面那些垛口并不可靠，很容易被敌人的特殊攻击手段击破，造成伤亡……”负责这一代守御的军官大声将防守要点一一点出，虽然不会完全管用。但总是能降低一些伤亡率的。

“敌人到达警戒线，瞄准！准备射击！他们冲锋速度很快，大家注意集火……打！”

终于，射击命令下达，杨魁通过射击孔，看到的就是联军前锋冲得非常快速，很多人身上闪耀着微微的魔法光芒。那是防御魔法器的特征，冲在第一线的都是不怕死的精悍部队，装备当然要好一点，而这些久经沙场的战士们也懂得最大程度降低受到伤害的几率。这就有了在炮火中残存的魔法傀儡作为前方盾牌的情景出现。

仗打到今天，汉帝国军这边对这些魔法傀儡的处理已经有了不小的经验，一道道火龙从阵地上窜出，单兵火箭弹单发无法击毁这些大家伙，多发进行威力叠加却还是能够在耗尽它们的防御能量后摧毁它们的，若是没有能够摧毁……那么好吧，阵地就会迎来一场巨大的损失。

“真可惜，我们的钢铁战车部队已经瘫痪了，要不然进行一波反冲锋，就稳妥了。”杨魁身边的战士这般说道。

杨魁瞥了他一眼，就回过头，继续射击，同时嘴巴里却说道：“当我们困守于此，它们的戈矛就已经折断了。”

新太原城虽然有坦克工厂，却没有坦克部队的编制，只有一些试驾人员和检验人员具有驾驶坦克的经验和许可，只可惜，他们的人数太少了，并且早已经在战争初期损失殆尽，现在新太原城中的坦克还有很多，却没人能驾驶，如若不然，组成一支钢铁洪流，绝对能更有效率地解决对面联军的魔法傀儡等战争兵器。

“哎，算了，坚持一下吧，还有两天，不，一天半，还有一天半时间，援军就要到……”没有等这名战士说完，一支迅捷飞来的魔法箭，带着锐利的破击属性，击穿了阵地上的魔防措施，又击破了这名战士的防御魔法器，直接没入了他的脖颈。

看着这名战士吐着血倒下，杨魁赶紧离开射击孔，同时心中叹息：“还有一天半啊。”

当新太原城梦寐以求的“一天半”时间还剩下数个小时的时候，杨魁已经不复原来的完好状态，此时的他已经受了不小的伤，隔上一会儿就要吐一口血，新太原城的防线也已经缩到了新太原城，三分之一个城市都被打成了废墟。

还好，新太原城虽然是现代化城市，却有着完备的城墙等防御设施，虽然这时候城墙已经千疮百孔，到处都是裂隙，却没完全被攻破，城墙下堆叠了大量尸体，有守军的，也有进攻的联军的，层层叠叠，铺了有半米多高，真正的尸山血海。

“还有半天，援军就到了。”重伤的杨魁这么唠叨着，他身边是胸口凹陷下去，已经出气多，入气少的营长，终究是他的运道更好一些，但这个时候，由于敌人攻击太紧，伤员太多，医护兵忙不过来，连协助战地救护的志愿者们也忙不过来，一时间，杨魁只好先自己硬挨着。

此时，整个新太原城中大约还剩下五千多守军，几乎人人带伤，虽然开战前没来得及撤离的那些民众已经全部被动员起来，进行后勤、补给、救护等工作，城破之危，却是在旦夕之间，和平居民毕竟不是正规军，力量有限，这半天时间，实在是难熬。

一旦城破，依着德玛皇朝这些国家的操性，怕是屠城的可能性大些，因此杨魁很有些叹息，这座帝国大城，终究是要毁灭了吗？

可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挂掉的时候，精神进入了一个非常奇妙的状态，仿佛能俯瞰整个世界一般，然后，他看到了远方的天空，一片乌云正在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