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閬园再封闭,外面的风波还是**了进来。
只因为龙骧军的事差不多已经查明。
主将养寇自重,勾连外敌基本属实,如此一来想要不牵连出虎贲军都难。
两支军队本就是互守互督的关系,共同守卫着大旻西北边境。
龙骧军投敌一事成了不争的事实,是以一直没有上报异状的虎贲军也有了重大嫌疑。
余清窈从李策听到这样的消息,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偷偷摸了好几次眼泪。
虽然她是坚信自己阿耶是不会投敌,是不会背叛大旻。
可是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而且虎贲军远离皇城,说不准还不知道自身就要大祸临头,定然没有应对之策。
金陵城的流言不知是被谁操控着,几乎已经是一边倒地信了虎贲军也一同投了敌,整个西北防线面临了灭顶之灾。
甚至兵部已经在起草方案,准备重新择选朝中年轻将领去替代龙骧、虎贲军的统将,这就意味着朝廷可能很快就要下令出兵去围剿叛乱。
数日后,李策的人也核实陶延的下落,很快也找到了机会把知蓝互送出了宫,去余府和陶延见面。
这就是余清窈这一整日最期盼的事。
她坐在前院的回廊下,从早上等到下午。
李策哪也没去,就坐在她身边陪着她。
两人等到了太阳西斜,宫里掌灯,才看见知蓝带着兜帽,鬼鬼祟祟从院门口溜进来。
“知蓝,怎么样?”余清窈马上站了起来,提步迎上前。
知蓝似是一天都没有喝过一口水,连嗓子都是哑的。
但她也顾不上那些,点点头肯定道:“的确是陶延,但是他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将军派他回来的时写了三封信,有一封是给兵部的,一封给姑娘的还有一封是给秦王殿下……”
“那信呢?”余清窈着急问。
知蓝从荷包里郑重得取出一封叠了好几次且皱巴巴的信,她看着余清窈却没有把信递出去,反而道:“陶延说,他在进金陵的时候遭遇了伏击,随从之人皆已丧命,而他身上重要的信和令牌都丢失了,只有这封给秦王殿下的信还侥幸保存下来……”
余清窈一听阿耶写给她的信没有了,心里就踏了一大块,眼圈发红,险些又要落下泪。
“王妃,陶延还说了,将军早就发现了龙骧军有异状,也传了加急的密报给到朝廷,可是却都被人拦截了,这说明是有人要害将军,还有虎贲军!”
知蓝怕余清窈哭起来会耽搁她听后面重要的事,连忙用手搀住她的手臂,晃了晃道:“王妃,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要想办法,洗清虎贲军的嫌疑啊。”
她们都知道这件事若是任由它严重下去,影响的不止是虎贲军还有在金陵城的她们。
余清窈用手背用力擦了擦眼泪,“我知道我阿耶绝不会投敌的,可又是谁要害他们?”
李策伸手向知蓝要信,“既然明威将军已知情,这封信里说不定也会有线索。”
知蓝把信交给李策。
李策仔细检查了一下封信,好在信封虽然有皱痕但是还是完好的。
泥印盖在封口,上面的章痕有些磨损,但还能辨别出是一个篆刻的‘乾钧’二字。
知道的人并不多,那是明威将军的字,这枚家书上盖的不是虎贲军的印,而是他的私印。
福吉从一旁递过裁纸用的玉刀片,李策用玉刀小心地挑开封口,没有损坏上面的章印。
取出信后,他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了一番。
余清窈踮脚想看,“殿下,我阿耶说什么了?”
李策把信移下来给余清窈看,转头对福吉吩咐道:“找人去给赵方传话,若父皇还没歇息,我想见父皇。”
余清窈扒在李策手臂上,探头看着信上熟悉的大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当她看到后面的时候,打转的眼泪突然就有点流不下来了……
她阿耶这个脾气,十年如一日啊。
明淳帝本来已经准备歇下,听见赵方传来的话又皱着眉头,一骨碌从龙**坐起来。
他转过头问道:“朕怎么觉得把他关了禁闭,反倒是便宜了他?”
赵方笑而不语。
从前太子在东宫时,哪次有事不得自己迈着腿赶过来向皇帝这儿来禀告。
如今倒好,他得了一个不能外出的理由,就可以把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比皇帝还舒服。
“陛下若是累了,奴婢这就去回绝秦王殿下。”赵方体贴道。
这段时间一直不太平静,本来该好好修养龙体的皇帝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强撑着身子处理政事。
没有太子的襄助,许多事情就要他亲自决策。
龙骧军投敌一事还没摆平,紧接着秦州大雨,堤坝不幸冲垮了三座,听闻这事还是因为秦王事前有做一些准备,临时抽了人去修筑加固才不至于七座连垮。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两三个城镇被大水冲垮,灾情严重。
为此,皇帝都有三四个晚上没有睡好,现在疲累不堪了。
皇帝摆了摆手,“事关军情,都不是小事,扶朕起身吧!”
主仆两收拾了一下,带着少数宫人、禁军,趁着夜色再次潜入閬园。
在前殿里刚坐下,福吉福安已经为皇帝布置好了舒适的座椅,桌上摆着的是一碟水晶茄子、一碗滋养的补汤。
明淳帝一看,就笑了起来,“茄子,熟了?”
福安连忙躬身道:“回陛下,都是陛下福泽,园子里的紫茄长势喜人,王妃知陛下今夜要来,特意准备的。”
“余氏不错,是个明事理会照顾人的。”明淳帝满意点头,抬眼就看见一旁的秦王面露浅笑。
“朕又没夸你,你笑什么?”父子两已经不和多日,现在他还憋着一肚子气,忍不住就要讽他几句。
李策也没有搭他的话,就道:“父王慢用。”
赵方取出银针为皇帝一一试毒,又让身后的小太监夹了一块吃。
身在皇家,位处高位,哪怕就是和亲人小聚也不得不慎重。
等他们忙碌完毕,皇帝准备尝一尝新鲜茄子的滋味,李策才把下午拿到手的信取了出来。
“龙骧军投敌一事,兵部说没有收到虎贲军的示警,可是儿臣这里却有一封出自明威将军的家书,或能证明其并不知情、也没有参与投敌叛国。”
明淳帝才拿起筷子,听见李策的话不得不又放下,他很怀疑李策是不是专门挑着他要尝茄子的时候开口。
赵方上前替皇帝把信拿了过来。
“因为是家书,儿臣已经拆开看过了。”
赵方瞟了眼秦王,又垂眸检查了一下书信上的印,这才回到明淳帝身边,取出里面的信纸双手捧起,“陛下,信。”
“家书?”明淳帝眉头紧锁,伸手取过信纸,展开看了起来。
前面是一些字里行间就透露出不耐的奉承话,表明他这位明威将军对于皇家赐婚的感激之情,以及由衷地希望秦王殿下能照拂他的女儿。
因为是个粗人,讲话都很直白,毫无委婉美意。
看得皇帝眉头直拧。
待到目光下移,就看见一行更粗陋的字跃入眼帘:“某虽为武夫,没有文采学识,只知忠心护国,殿下生来尊贵,不甘变成泥巴,老夫理解却不能苟同!龙骧军异动频频,西北危矣,殿下体恤百姓,切莫乱想乱动!”
最后一句,笔迹透纸,从上面还能看出毛笔开叉的痕迹。
显示明威将军逐渐消失的耐心。
“家书?”皇帝指着信重复了一遍。
李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不接明淳帝的暗讽。
“父皇可找兵部取来明威将军的书信对照一下字迹。”
明淳帝将信随手递给赵方,重新拿起筷子,“那倒不必,朕知道他,是一个难得直脾气的憨人。”
真的是憨。
前面才好声好气地要秦王殿下好好照顾自己女儿,后面就跳脚,让秦王别想着借他的兵争权夺位。
若他遇到的不是秦王,是哪个心胸狭隘的,他女儿还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明淳帝摇摇头。
幸好他还没被接连发生的事气昏头,所以也没有把虎贲军和龙骧军一块定了罪。
“既是如此,那这事朕会同兵部知会,但是该查实的还是要查实,朕依然会派人去虎贲军查访。”
李策点头。
行事上来说,明淳帝确实给了他不少影响,要他来做也会如此。
相信归相信,证据同样重要。
但只要没有一下定罪,虎贲军就不会被太过苛责为难,也不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李策让福安去收起信,转眼就提起了另一件事。
“秦州决堤不是小事,父皇打算派何人去赈灾?”
“此事还在商议中,莫非秦王有合适的人选?”明淳帝夹了块水晶茄子放进口里,尝了尝味道,‘嗯’了一声,”不错,没想到秦王妃自己种的茄子味道不错。”
赵方在一旁浅笑,”是,陛下有口福了。“
李策端起茶,啜饮了一口。
没有马上答话。
明淳帝才又转眼瞧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头紧蹙,举着筷子指了指,"慢着,你该不会是想自己去秦州吧?”
李策放下茶盏,也不绕弯了,直接道:“是,儿臣想要去秦州看看。”
“那里水灾大乱,你去做什么?”明淳帝不解,大手一拍桌子:“你还嫌弃现在的金陵不够乱?上次你弄的那些事情到现在都还没给朕一个解释,现在又要跑到秦州去了?”
“儿臣是觉得决堤这件事非同小可,说不定去了能有些收获,父皇不是一直头疼世族门阀兼并土地成风,税收连年减少,儿臣如今有了些线索,正想去验查一番。”
“有什么线索不能交给别人去查,何须你自己前去?”明淳帝不解,他皱了皱眉,“我记得虎贲营离着秦州就不大远……”
李策垂眸,自然而然道:“若父皇信任,儿臣也可顺道去探查虎贲军的虚实。”
明淳帝还没松口,李策又道:“就当是考验儿臣这么多年究竟在父皇这里学到了几分本事。”
这个考验,颇有深意。
明淳帝望着他,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李策也不畏惧与他对峙,沉静地望着他。
“除非父皇还有更好的人选。”
明淳帝离开后,李策回了正院。
清凉殿里还亮着灯,橘黄色烛火映着窗纸上,朦朦胧胧。
李策知道里面还有人在等自己,脚步加快了些许。
推开房门,趴下桌子上的少女就马上抬起了脑袋,声音清脆问道:“殿下!父皇走了吗?”
“刚走。”李策回身关上门,一边解着外衣朝着屏风的方向走去,“现在也很晚了,你不在**等着,不怕着了凉?”
余清窈提起脚步紧跟在他身后,“殿下,父皇看了信吗?”
“看了,他相信你阿耶的为人。”李策已经褪下了外衣,正将里面的中衣也解开,余光就看见余清窈仰着小脸还在身后跟着,他转过身微微一笑。
“今日是想看我更衣么?”
之前碰到他要沐浴、更衣的时候,余清窈跑得比兔子还快,今日还是头一回紧跟着他不放,让他‘受宠若惊’。
余清窈眨了一下眼,忽然才发现秦王殿下已经衣襟敞开,露出里面玉白色的肌肤,胸膛上被肌肉隔出的纵向线条一路延展向下,贯穿腰腹,灯火照出了明暗阴影,让每一块能发力的肌肉都很显眼。
她足足盯着那些铺满深色阴影的沟壑里看了三息,就好像头一回登上遥城最高的城墙,远眺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一般震撼。
她不禁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己的肚子平平的、软软的。
差别好大。
李策轻笑了一声,好像光看就能洞察了她心中所想。
余清窈突然回过神,结结巴巴道:“殿下刚刚说了什么?”
她好像忽然间就给这么一大片肌肉给看迷糊了,瞬间忘记了才听入耳的事情。
“我说父皇信了虎贲军与龙骧军不是一伙的,所以选择先不处置,打算派人去核查。”
余清窈等了快一个时辰,就是在等这则消息,闻声顿松了口气。
谁知紧接着李策又问:“你喜欢看这个?”
余清窈耳边听见这句话,瞬间就跟在学堂上夫子提问一般,刹那间就提起来十二分警惕。
然而李策已经靠近了一步,贴到了她面前。
“之前帐子里昏暗,看不清楚是么?”
余清窈见着眼前这白晃晃的肌肤,傻傻‘嗯’了一声,随即又涨红了小脸,转身提步就要跑。
李策及时将她拦腰搂住,扭了一个身将她一并转到了镜子前。
落地的铜镜打磨十分光滑清晰,映出两人的身影。
“我要去秦州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抱住人后,他却没有别的举动,只是忽然在她耳边问道。
“去秦州?”余清窈身子蓦然僵住了。
她虽然一直期盼着能与李策去往封地,可是骤然听见这则消息还是觉得突然和……害怕。
许久都不曾有过反应的伤口猝然抽了一下,像是箭头又往里头狠狠地转动,她冷汗都险些要冒出来了。
秦州还是决堤了,突然改道的黄河瞬间冲毁了另一侧没有防备的城镇,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秦州不可避免地陷入混乱之际。
这些的事件与她前世经历的有着一种近乎诡异的重合。
即便其中的事件、时间或许有偏差,可最终还是走向了一致。
她心脏每一跳都变得更缓了,仿佛想要延长活着的时间。
“是,你之前说过,我应当去外面看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秦州既是我的封地,也是因我的疏漏才造成了这次的损失,理应由我去善后。”李策把下巴搁在余清窈头顶上,两手圈住她细软的腰肢,同时抬眸望向镜子里。
“殿下是以什么明目去的?”余清窈愣愣地问。
“明日父皇就会封我为监察使,不过我身为秦王,也有藩王的自治权利。”
余清窈默默在心里念着‘监察使’。
这与李睿上一世是一样的头衔。
李策望向镜子中的二人。
两人的身形差别很大,让他轻易就能她整个人环抱。
一言不发的少女显出低落的情绪,眉宇之间都有化不开的愁绪。
“一路或许会很辛苦,到了秦州也不会太平,或许还会有疫病发生。“李策眉心稍蹙慢慢说道,话音转了转:”若是你不愿意如此辛苦,我也会请父皇把属于我的一所京郊别苑让给你居住,住在宫外,会比现在更自由,而且也不容易再被人打扰。”
京郊别院?!
余清窈猛的抬起头,后脑勺都不知轻重地撞到李策的胸膛上,她急道:“我当然要和殿下一起去,殿下去哪!我就去哪!”
前世那些经历固然可怕,是不可立刻抹去的伤痕,但是现在的她更不愿意和李策分开。
“别着急,我没有说我不会回金陵,你还是可以选择……”李策以为余清窈只是怕他一去不返,留在藩地。
余清窈仰起头,就这片刻的功夫,生生逼出了晶莹的泪珠,她眼泪汪汪道:“殿下是不想带着我去吗?”
李策把她转了回来,大手贴着她的脸颊,低下头,温声道:“说什么傻话,我只是担心你不愿意跟我去……”
“我愿意!我愿意!去哪我都愿意!”
余清窈伸出手臂,费力地抱紧李策的腰,着急又委屈,豆大的眼泪啪啪往下掉,干脆埋头在他胸膛上哭了起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李策居然还要给她另一条路选,让他们分开。
李策得了余清窈肯定的回复,抑不住的唇角高高扬起,心里充盈着满足。
他又柔声道:“乖,都是我说的不好,不要哭了。再哭就把我身上弄脏了,你负责洗么?”
最后的半句话里多少带着一些笑音,像是想要哄她。
余清窈还有些气在身上,不肯收泪。
“呜呜呜洗就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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