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主帅俘获常惠之后,一度很是得意,正盘算着利用常惠要挟翁归靡就范,不费一兵一卒的前提下拿来几座部落。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回去向朝廷复命,免得在这荒郊野岭吃苦受累。
但未曾想,驻扎在大宛的汉军早已发兵,并且在清晨就赶来跟翁归靡的乌孙大军会合,完全没把常惠失踪这回事放在心上,摆明了要跟匈奴决一死战。这倒是挺出人意料,听说乌孙的大王翁归靡出了名的重情义,优柔寡断就是他的标签,像这种人怎么可能不顾乌孙大将军的安危,说反攻就反攻呢!
据说常惠可是跟着大汉的解忧公主陪嫁过来的,他们共经生死,经历过许多许多考验才有今日。如今解忧公主已是乌孙王后,常惠又身为乌孙大将军,翁归靡就算不顾及常惠的性命,也要为乌孙王后留几分颜面吧。
匈奴主帅百思不得其解,收到边境来报,前来支援的汉军至少上万,他再也坐不住了,连忙奔到地牢里试探常惠的意思,指望着从他嘴里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昏暗的地牢不见天日,即使是外面阳光普照,也照不进这座人间地狱。牢门打开,投射进来一束微弱的光线,漫天的尘埃在回旋飞舞,扑鼻而来的腥臭腐败的味道让人能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匈奴主帅皱眉,扬起衣袖遮住鼻子,原本他是不可能蹚着满地的浑水去见某个囚犯的,但是眼下情况紧急,他也没有时间再拖延下去,更没有心情坐在外面晒着太阳品着茶水审问犯人。
这一仗匈奴王室势在必得,酝酿多年才得以成功出兵,在这期间秘密训练骑兵队,向周遭的小国家辛苦求得物资援助,朝廷付出的代价难以估计,若不是看在乌孙日益强盛,其他小国眼红妒忌,巴不得匈奴抢占乌孙几个部落,从中分一杯羹的同时,也能削弱乌孙的势力。
只是这些小国不敢公然与乌孙为敌,他们不仅怕越来越强大的乌孙朝廷,也怕乌孙背后的大汉,除非是真的想步上亡国的后尘,想要跟乌孙正面交锋还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于是,匈奴当仁不让,接过来这块烫手山芋,匈奴从来就不怕乌孙和大汉,自命是西域真正的霸主。匈奴只是需要时间修生养息,需要大量的物资支持。
匈奴和其他不怀好意的小国达成共识,小国出钱匈奴出力,将来恶名也由匈奴担着。成功的话,得到的好处大家平分,若是失败,所有的后果由匈奴一力承担。这种魄力十足的保证,打消了其他小国的顾虑,他们需要做的只是拿出一些钱来,权当是一场赌博,赢了可以收回几倍的筹码,万一输了,也只不过勒紧裤腰带委屈一阵子,反正乌孙报仇也找不到他们头上,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就这样,他们密谋了这场攻占乌孙的战争,西域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就连远在万里之外的大汉都想来掺一脚,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被大汉成天惦记着,不如由他们西域人来做合理分配。
以右谷蠡王为首的匈奴当权派,他们之所以敢下这么大得堵住,那一定是有必胜的把握才会这么做,也有足够的理由迫使他们这么做。眼看着乌孙一天天强大起来,如果他们还是坐视不管,任由他发展成为西域的强国,恐怕日后想过问都没资格了。乌孙与大汉结亲,翁归靡对刘烨言听计从,还让她坐上了乌孙王后的宝座,原本是世子之母的左夫人须其格失宠,将来世子能不能登基都是未知之数。
大汉的野心有目共睹,刘烨已然成为乌孙王后,她又怎么可能放手,将乌孙交给须其格的儿子。傻子都知道须其格是匈奴人,只要她的儿子成为了乌孙大王,乌孙成为匈奴的囊中之物也是必然的。
匈奴不能坐等这种事情发生,他们处心积虑多年,决不能被一个大汉公主从中搅局,也要给一心向着大汉的翁归靡几分颜色瞧瞧。让乌孙所有人都知道,不服从匈奴是什么下场,想要巴结大汉只有死路一条。
匈奴这场战争打得正是时候,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打得乌孙元气大伤都不算完。总之,一定要利用这场战争打击乌孙,至少要让乌孙停止发展的脚步,甚至再后退个几年,留给西域其他国家喘息的机会。
匈奴主帅出身王族,自幼娇生惯养,但他长就一幅高大威猛的样子,学起武功也比其他人更有天赋。于是他被当成主帅培养,现在不过二十岁就被派上了战场。尽管他本身的能力出众,动起真格的来未必就打不过常惠,不过他生性就不是战场猛将的料子,也没有为匈奴捐躯的决心,因为贪生怕死所以不能全力以赴。
常惠杀进来的时候,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仅从气势上,匈奴主帅就输了一大截,打起来必然不是他的对手。现在大汉与乌孙联合出击,这一仗打起来就困难得多,他已经给右谷蠡王发出消息,抽出一队人马滋扰大宛,给他们造成恐慌。
但这样做还远远不够,他得趁着大汉乌孙两军还没有商议好,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行。他在常惠面前已经丢了面子,决不能再让手下看扁了他。
匈奴主帅冲进地牢,轻蔑的眼神扫过牢房里被俘的乌孙士兵,在侍卫的带领下,找到了常惠。常惠的双臂被高高吊起,双脚浸泡在污水中,他的呼吸很微弱,听说好几天不肯吃东西了,沾满血迹与污渍的碎发贴在他脸上,深深地低下头,完全不似之前那股狂傲的气势。
“哼,常惠啊常惠,这就是你不肯投降本帅的下场。”匈奴主帅一脚踹开牢门,大踏步走进去,指着他的脑袋数落道:“你这家伙不是很威风很厉害的么,几天不见,你怎么成这幅熊包样了!”
常惠没有回声,匈奴主帅更是无所忌惮,揪着他的衣领,扯去他嘴上的布条,拍拍他的脸颊,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喂,你这家伙是不是咽气了,这就是你的骨气啊,宁愿绝食而死也不肯投降?切,你这是愚忠,愚忠大汉和乌孙,本帅告诉你,他们早就把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早就不记得你是谁了,还管你是死是活……”
忽然间,常惠像一头发了疯的雄狮,大吼一声,死死咬住匈奴主帅的手腕,发狠地来回摇头,像是要把他的手生生咬断。
“啊,啊,你这个疯子,我要宰了你……”匈奴主帅疼得惨叫起来,用力踢打着他的肚子,无奈常惠死活都不肯松口,咬得满嘴鲜血,咬到见了白骨。
见状,匈奴主帅身边的两名侍卫拔出刀来就要砍常惠,匈奴主帅匆忙制止,抢过刀拿刀柄猛击常惠的头。接连击打了几十下,常惠的后脑勺鲜血直流,终于松开了嘴。
匈奴主帅甩甩手,看见隐约露出白骨的手腕,恨得咬牙切齿,抬手用刀柄又猛打常惠的脸,边打边骂:“你想死?我偏不成全你,我就要你眼睁睁看着匈奴是怎样打败乌孙的,让你等着与妻儿团聚,哈哈哈……”
“把他的嘴给我塞上,他要是再不肯吃饭,就直接往肚子里灌,我就要让他活着,让他亲眼看到我把乌孙大王和王后统统抓来,让他看到他的妻子被人侮辱,他的儿子被活活折磨。”匈奴主帅看着常惠喷火的双眼,心虚地后退几步,冷笑道,“你是不是还在指望翁归靡派兵来救你?呵,少做梦了,他根本就不管你是不是活着,也没想过拿什么来交换你的性命,告诉你吧,大汉的援军已到,翁归靡也要出征了,他一看到援兵就忘了昔日的爱将,看来,在他心目中,你只是一条会咬人的恶犬,没有多余的利用价值,被抓也活该被杀,他是不会兴师动众来救你的。”
匈奴主帅越说越气,常惠却含糊地笑起来,仿佛在笑他的无知,这种不以为然的嚣张态度更刺激了主帅,抬脚踹他的小腹几下,踹得他口吐鲜血。
“笑?趁你还能笑出来的时候,你就笑吧,反正没人会来救你的,你注定是我的俘虏。不过你尽可放心,本帅对你这个俘虏很满意,愿意把你当条狗继续养下去。你也不用得意的太早,乌孙就算和大汉援军会合,也未必就能取胜,你们汉人就是太低估我们匈奴,既然决定挑起这场战争,我们必是有十二分的把握。”
匈奴主帅向常惠炫耀道:“乌孙那些不堪一击的小步兵,本帅从没放在眼里,本帅很喜欢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之所以迟迟没有剿灭乌孙,只不过想多玩一会儿,玩得你们团团转,你看,你就被玩进来了,如果大汉不多事的话,翁归靡也迟早是本帅的俘虏。还有你们那位大汉公主乌孙王后,那可是匈奴朝廷悬赏榜上高居首位的,我也有打算活捉她的,等大鱼上钩,没点耐性怎么行。”
“但是大汉援军已到,本帅就有必要改变一下玩法,让他们见识匈奴骑兵的厉害,那些大汉援军吓唬个马匪山贼还差不多,想要跟我匈奴数万骑兵相提并论,他们只是自投死路。你这个废物,你们大王都不打算救你,本帅也没心情跟你磨嘴皮子了,本帅现在就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知道跟匈奴作对的下场。”
匈奴主帅走出牢房,阴笑着回头看了眼常惠:“听闻常夫人很美貌啊,其实本帅对女人没有多少兴趣,但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妨对这位常夫人眷恋一回吧!”
说着,匈奴主帅大笑离去,常惠恨得连连跺脚,原本他是不愿意再活下去面对匈奴人的嘴脸,但他现在又不想这样窝囊地死去,他要活下来,活着跟冯嫽团聚,活着看到匈奴灭亡的那一天。
翁归靡和汉军首领刚刚见面,就收到了匈奴突袭的消息,来不及多做安排,连忙指挥军队迎战。汉军首领虽然不像常惠作战经验丰富,却也没怕过匈奴骑兵,当即表示配合翁归靡杀进匈奴敌营,来个速战速决。
常惠和战士们被俘,翁归靡心里不是不着急的,他同意了汉军首领的提议,他要争取时间把他们全救出来,不管这么做是否太鲁莽,他都铁了心要打垮匈奴的敌营。即使日后又免不了迂回的恶战,此时也不能再犹豫了。
刘烨正往军营里赶,听到不远处吹响的号角,不由怔住,没想到大汉援军刚到,匈奴就发动了袭击。匈奴早有准备与乌孙对决,要不然也不会行动如此迅速。匈奴定是不愿意看到乌孙和大汉真正联合,所以趁现在双方还没有准备充足,就蛮横地打了过来。
翁归靡和汉军首领匆忙迎战,就算不被匈奴打败,也不一定能取得完胜,但是现在真顾不得那么多了,无法取得完胜总比被打败的好。
刘烨加快了脚步,想要来到翁归靡和常惠身边,与他们并肩作战。不料,天边骤然射来阵阵箭雨,不少奔到最前线的士兵应声落地,后来的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前进,箭雨一阵比一阵猛烈,有一枝箭划过刘烨的肩膀,径直刺入她身后的树干。
“啊……”刘烨惊呼了声,怔在原地,看着山脚下激烈的战况,只能往乌孙军营后方奔去。
与此同时,匈奴骑兵也在往前逼近,双方陷入混战之中,刘烨不时地望向天空,只见密密麻麻的箭飞过,有的射入树丛中,有的扎进脚边的泥土,还有的划破了她的衣衫臂膀。
刘烨不能停下脚步,她赤着脚在山林中狂奔,脚底被刺出一道道血痕也浑然不觉。这时,那道飞奔而来的身影,在刘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走,往山上走。”卫律去而复返,抱着刘烨重又回到山峰,“现在还不能回去,下面正打得难分难解,太危险了。”
刘烨看着气喘吁吁的卫律,不解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听你的话,打算永远离开这里,跨过这座山,正要往安息那边去,忽然听到这边的号角声。我心想应该是打起来了,但你这会儿工夫还不可能回到乌孙军营,于是我就回来看看。”
卫律低头自责道:“我不该把你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我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先走呢,我真是该死……”
“不,这怪不得你,是我让你走的。”刘烨微笑着摇头,随即又目露担忧,“谁也想不到匈奴这么快就发兵打过来,大王还没有机会跟汉军首领说上几句话,他们匆忙迎战,还是有些勉强了。”
“我发誓不是我向匈奴通风报信,卫家和匈奴朝廷早就势不两立了。”卫律认真解释道。
“我知道,匈奴冒犯乌孙多次,边境有不少眼线,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传到主帅那儿去,我们在山上也看到了汉军,他们又怎会看不到。再说,匈奴的军营就在附近,他们时刻准备着与乌孙对决,这么快就打过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刘烨叹了声,“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待在这里等结果。”
“你已经做了很多,大家都明白的。”卫律安慰着刘烨,两人坐在山上静静等待。
直到傍晚,终于听不到号角的声音,刘烨远远望着山下,也看不清下面的动静。
“我要下去看看,究竟是怎么样了,有没有分出胜负。”刘烨再也等不下去了,起身就往山下奔去。
“我背你去。”卫律背起刘烨,飞快地往山下狂奔,不一会儿,他们就看见了眼前的惨状。
战场硝烟弥漫尸横遍野惨不忍睹,断成几节的旗杆,血肉模糊的碎肢,浓重作呕的血腥味蔓延开来,这里就是地狱的景象。
匈奴骑兵、乌孙将士、大汉援军都有伤亡,不远处的乌孙军营寂静得可怕,像是空无一人,刘烨看不出哪方获胜,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果乌孙全军覆没,下一步她该怎么办,但有汉军支援,不应该是这种结果,乌孙和大汉的军队不可能被匈奴完全消灭。
“恐怕是转移了战场。”震惊过后,卫律自言自语道。
“是的,一定是这样。”刘烨的声音听起来支离破碎。
“我要去军营……”刘烨忍住满心酸楚,踉跄着跑向乌孙军营,她不相信军营里空无一人,无论是否转移了战场,至少翁归靡应该还在。
“好,我陪你去。”卫律背着刘烨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潜入乌孙军营,军营里有几处帐篷亮着灯,刘烨心下一喜,“是大王,一定是大王……”
“等一下,我们不能这样贸然冲进去,万一不是他呢!”卫律的担心不无道理,若是帐篷里的人不是翁归靡,而是匈奴的人,他们这样就等于是自投罗网,“如果是乌孙的大王,帐外为何没有侍卫把守,就算大军转移战场,也不可能没人保护一国之君。”
刘烨冷静下来,点了点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帐篷里有没有人走动,等了许久都没见任何动静。
难道帐篷里面没有人?刘烨正这么想着,忽觉身后有道劲风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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