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奇棠的到来阻止了明月圣女轻生的念头,看到神韵酷似圣音的图奇棠,不由恍惚,仿佛重又回到了初见圣音的时候。
明月圣女扶着冰棺缓缓瘫坐下来,隔着厚厚的寒冰,手心的冰冷提醒她依然处于现实中。她还没有资格活在虚幻的梦境之中,她还有许多事没有完成。是的,她可以用轻生解决所有问题,只要她不在了,那些仇恨恩怨自然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南圣女和清灵跟在图奇棠身后,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到禁地,看到眼前这座壮观的冰棺,以及遍布千年寒冰的山洞,只觉得不可思议。图奇棠和南圣女此时才算明白过来,为什么每隔五年息陵教就会大费周折从雪山上运来千年寒冰,他们根本不知道明月圣女这个命令具有什么意义,只当她想建造一个类似刀山火海那样的试炼场。
此时的明月圣女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一个想要轻生的人,不管她之前有多大得能耐,只要动了这种念头,即使还没死也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清灵早就听说有这么个地方,药葫芦和毒蝎子都来过这里,还有师中和柯林吉,包括他们在禁地发生的事情,她也缠着师中都告诉她了。
冰棺里躺着的那个人一定就是中了炙魇殇的圣音,息陵教的前教主,清灵仗着胆子走过去,看了眼冰棺里貌似沉睡的圣音,不料只看一眼就忍不住脱口而出:“天哪,这怎么可能,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完全不像是死去二十年的……”
清灵察觉到自己失言,慌忙捂住嘴巴,战战兢兢看向神情憔悴的明月圣女:“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明月圣女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清灵并没有说错,圣音早在二十年前就离开人世了,她能留住的只有他的身体,她自私地困住他的灵魂,让他不得不等着她来找他。谁知道这么一等就是二十年,她不仅没有为他实现愿望,还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甚至就连他们惟一的孩子也没有照顾好。
如果死可以弥补所有的错,可以带走所有的恨,她会毫不犹豫了解自己的性命。虽然她知道自己没有颜面去见圣音,圣音也未必会原谅她,还可能不肯见她,但她现在实在没有其他的选择。绮丽公主下定决心剿灭息陵教,不惜动用上万步兵,对于息陵教的八百教徒来说,被毁灭只是早晚而已。这样僵持下去的确不是办法,只会使得更多无辜的人丧命。
其实,息陵教是否拥有西域第一的地位又怎样呢?五十年以后,一百年以后,息陵教还能存在于世间吗?即使圣坛的护法和圣女愿意继续留下来,发展更多更有能力的教徒,那么,几百年以后,也该化为尘土了吧!
既然迟早都会不复存在,现在的坚持也就失去了意义,况且,息陵教能发展到现在,牺牲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且不说那些被仇家用钱财买去的性命,就是教中没有禁受得住试炼的教徒也是数不胜数。尤其是挑选圣坛护法和圣女的时候,用尽各种残酷的试炼方法,几乎每天都有丢掉性命的孩子,死因也是多种多样的,总之他们都是死不瞑目。
这么算来的话,息陵教的灭亡也是天意,她有自行了断的机会简直是上天的厚待。不过,她就这样死了,能为自己赎清罪过吗?只是她为息陵教和教徒们能做的事,除了一死还能做什么?绮丽公主不顾一切代价发兵攻山,无非就是要亲眼看着她死,难道她只有死于宿敌手中,才算死得其所?
想到这儿,明月圣女摇了摇头,她不能原谅那个女人,她不要毫无尊严死在她手上。此时,她能选择的路只有自我了断,说她自私也好,说她逃避也罢,那就这样吧!
明月圣女站起身,看了看仍然处于震惊中的图奇棠和南圣女,淡然道:“你们来得正好,我走之后,你们把我和圣音的尸体一起交给那个女人吧!如果她愿意放过我,给我留个全尸,就麻烦你们把我和圣音合葬,如果,如果……她还是不肯放过我,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要离开圣音太远,能在一旁看着他也是好的……”
“这样就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明月圣女来回抚摸着冒着寒气的冰棺,深情凝望着心爱的圣音,唇边扬起一丝微笑,“这是对我最好的安慰了,能为息陵教做的最后一件事,能为你们做的最有意义的事……”
“你要走,没人会拦你,也没人会给你安慰。”图奇棠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握紧了拳头,恨不能上前打碎那座冰棺,无奈冰棺里的人不仅是息陵教前教主,还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只能将满腹怒气化为咆哮,“不管绮丽公主把你千刀万剐还是丢进海里喂鱼,我都不会去找你,我还不许任何人去找你,你想走,就走得干净利索,不要留一丝贪念。你不配留在他身边,因为,你根本就不值得他的爱……”
“教主……”南圣女瞠目结舌地瞪着图奇棠,顾不得彼此的身份,拉住图奇棠的手往后面拽,“教主,不要说了,别再说了……”
“我说的没有错,难道不是吗?”图奇棠怒视着明月圣女,继续怒斥她轻生的举动,“你扪心自问,你为他做过什么,为息陵教做过什么?你不仅把息陵教搞得乌烟瘴气,还惹来这种灭顶之灾,现在息陵教的教徒为了保住他们心目中的圣教正在拼命,你却守着一个死人自怜自艾要死要活。你对得起那些为你卖命的教徒吗?他们视你为神,拉上兄弟姐妹为你甘愿牺牲,你却连面对敌人的勇气都没有!死有什么难的,想用死来逃避现实,那是懦夫孬种的行为……”
明月圣女怔住了,睁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也许是他长这么大对她说过最多的话了。虽说每一句话都想利刃狠狠戳进她的胸口,但她明白他这是在挽留她。
“还有我,你就没为我想过吗?”图奇棠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像是要把郁积多年的闷气都吐出来,“我从小就以为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和那些被你从山下抓来的孩子一样,随时都会死于非命。要是想活下去,只有不停努力更努力,逼着自己适应各种残酷的试炼。要是想成为人上人,就得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艰辛,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咬紧牙关冲过去。”
“你知道吗?我有多少次想要放弃?身体的疼痛还不算什么,时间久了皮肉都会麻木,最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折磨!每天看着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凄惨地死去,被人拉走埋进地里,在那阴暗潮湿的地方化成白骨。你一次次把我关进黑屋子里,我怕黑怕得要命,我不想活着的时候受苦,死了也要遭受无休无止的折磨,所以我活下来了,只因为我不想变成一具埋在地里的尸体。”
回忆那些痛苦的往事,无疑于把尚未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这都是图奇棠拼命想要忘记的过往,但他今天终于敢于说出来了,不仅是为了挽留明月圣女,也是逼着自己接受自己的过去。
图奇棠走进明月圣女,直视着她蓄满泪水的双眼:“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永远不要知道你是我的娘亲。为什么我明明有娘亲,还要遭受那可怕的一切?不是说娘亲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吗,为什么我的娘亲要对我那样残忍?自从知道你是我的娘亲,我每日每夜都难以安睡,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些问题我想了无数遍,始终没有答案。当我知道你之所以这么狠心,只是为了让我成为息陵教的教主,我发现我从没这样恨过一个人,我恨你,恨你把我生下来,恨你是我的娘亲!”
“不要……”明月圣女终于失控,艰难地摇头泪如雨下,“不要恨我,我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
明月圣女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哽咽地哭泣:“孩子啊,你是娘的心头肉,看着你受苦受罪,难道娘的心里就好过吗?可是我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不然我就再也狠不下心了,你必须成为息陵教的教主,息陵教是你爹一辈子的心血,除了你,没人有资格做教主。能把你培养成教主,才是我应该做的,只有这样我才对得起你爹……”
“息陵教是你们的,不是我的,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愿,我根本就不愿意做这个教主,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你对我不闻不问,宁愿以圣女的身份守着我一辈子,让我接受强加在我身上的愿望。可是,你这样做,让我多么痛苦你知道吗?”
面对图奇棠的质问,明月圣女除了愧疚地流泪,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图奇棠揭开自己的伤疤,让那化脓的血水尽数流出来,心里终于感觉舒服了些,他的眼睛渐渐模糊,看着眼前这个风光不再的女人,不由心生怜惜。也许,他也该为她想一想,勉强自己成为冷酷无情的明月圣女,强迫自己无视母子亲情,只为了一个坚定的信念义无反顾地往前冲,她确实很强悍,强到令男人们汗颜自愧不如,但她同时也是一个女人,需要温情需要呵护的女人。
“对不起,对不起……”明月圣女哭倒在他怀里,不再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像个孩子一样纵情大哭,“娘亲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不是一个好娘亲,你恨我也是应该的。我没有资格求你原谅,你这些年的伤痛,是我亲手造成的……”
清灵和南圣女看到这一幕,不由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不停地擦眼泪。
图奇棠也不再遮掩心里对母爱的渴望,抱住明月圣女,母子俩失声痛哭。好一会儿,图奇棠深吸口气,又说道:“还有柯林吉,我同母异父的弟弟,你不该对他那么冷酷,他和我不一样,他从小在王宫长大,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说起来,这与我有关,如果不是我当初那么任性,坚持要离开息陵教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也不会想到让我冒充他。作为兄长,连累他为我遭罪,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娘,你跟我去看看他吧,能化解他心里的怨气也是好的。”
明月圣女迟疑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反问了声:“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娘。”图奇棠不好意思地重复了声,转念一想,他们原本就是母子,没有什么好尴尬的,接着叫了几声,“娘,娘……”
明月圣女破涕为笑,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娘这就跟你去看看柯林吉,别再叫了,叫得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南圣女和清灵连忙擦去眼泪,打心底里为这对冰释前嫌的母子高兴,一左一右走上前去搀扶着明月圣女,陪她一起走出禁地。
临走之时,明月圣女依依不舍地看向圣音,图奇棠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释然道:“找个日子,让爹入土为安吧!”
明月圣女点了点头:“是啊,也该让他安息了。”
他们刚走出禁地,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药葫芦,药葫芦看见图奇棠和明月圣女脸上都是泪痕,彼此眼神交汇,流露出浓的化不开的亲情,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们母子已经和解了。
“祖父,你怎么来了?我们正要去你那儿呢,明月圣女说了,她要跟柯林吉好好谈一谈,柯林吉现在怎样了?”清灵等不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药葫芦。
“我们兄弟好不容易见一面,也没有跟他好好说话,见到他得先道一声歉才行。”图奇棠不计较柯林吉之前打算掐死他,反而期待与他兄弟相称。
事态的发展超乎药葫芦的预料,药葫芦为他们开心之余,又不免目露担忧:“好啊,这样多好啊,你们母子三个早就应该和睦相处,既然有误会,就应该及时化解,也不至于越积越深,毕竟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南圣女应和道:“那我们就快走吧,刚才我也失礼了,见了面要好好道歉。”
“哎,可是……”药葫芦急得抓耳挠腮,有话想说又不知道任何开口。
见状,比较了解药葫芦的清灵问道:“祖父,是不是柯林吉出了什么事?难道他已经下山了?他还要跟他那个姑母在一起对付我们?”
“这倒不是,柯林吉那小子好像也想开了,他确实下了山,但我听他说,他要为自己犯的错承担责任,要不是他从旁怂恿,他的姑母也不会发兵攻山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他这么说究竟什么意思,反正我心想那边的人不会为难他的,就由着他去了……”
“哎呀,祖父你怎么能让他下山呢?现在外面多危险啊,真打起来刀剑无眼,谁还顾得上看他是不是安息王子!”清灵忍不住冲药葫芦大叫起来,“不管他说什么,你也要留住他才是啊,最起码要等我们回去再说!”
“我,我哪知道你们还要回去找他,我还怕你们找他算账呢!”药葫芦也觉得自己太大意了,眼下这么乱的形势,放他走的确很不合适,柯林吉本身又不会什么武功,要是被误伤到,他后悔都来不及啊。
“这样吧,我这就去把他追回来,那小子刚走没多久,现在追还来得及,应该能追上。”药葫芦知道自己多说也没用,倒不如行动起来挽回失误。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明月圣女没有迟疑,跟着药葫芦就往山下奔。
图奇棠拉住明月圣女:“娘,还是我去把弟弟找回来吧,山下已经被官兵包围了,绮丽公主要是见到你不会罢休的。”
“是的,圣女大人,目前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圣坛,你在这儿等我们回来就好。”南圣女也在一旁劝道。
明月圣女微笑着摇摇头:“我不会再逃避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恩怨,早晚都要面对。我已经躲了二十年,难道还要躲一辈子吗?不要,我不要在黄泉路上还躲着她,走吧,你们要是不怕的话,就一起去吧!”
众人相视而笑,谁也不会畏惧前路凶险,即使那是一条死路,也会并肩走下去。
绮丽公主在营帐里等候多时,眼看天色都暗下来了,也没见着新布祖派人来知会一声。刘烨和师中坐在旁边不动声色,好不容易劝服她,就得时刻盯紧她,免得她又发狂将息陵教逼入死地。
没有等到新布祖派人来送信,倒是等来了她在王宫安置的眼线,两名侍卫神色匆忙赶来禀报,见到绮丽公主就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公主殿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啊……”
绮丽公主心下一沉,佯作镇定地说道:“起来说话,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怎就大事不好了,我已经给驸马发出信号,要他派兵包围王宫为我解围,难道驸马手下的兵将还不足以对抗宫里那些没用的侍卫?”
两人不敢起来,哭得更大声了,结结巴巴地应道:“王、王宫没有、没有被包围……新、新布祖将军,他,他正带兵往这儿来……陛下,陛下下旨,要新布祖将军剿灭叛贼……公主殿下擅用兵权,其,其罪当诛……”
“什么……”绮丽公主拍案而起,紧紧地咬住下唇,杏眼圆睁恨意泛滥,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得很,本宫跟你们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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