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前缘

一番叙旧之后，顾芊芊跪坐回蒲席之上，伸手比了比身前的位置，道：“伯安，请坐吧。”

等陈伯安落坐在顾芊芊对面之后，姜寒铭左右看了看，十分自然地来到顾芊芊身侧，学着顾芊芊的姿势别别扭扭地坐了下来。

顾芊芊将手中的茶盏轻轻地推了过去，陈伯安接过，细细地抿了一口，笑道：“之前玉琴就经常笑话我，说我饮茶，犹如牛嚼牡丹花，尝不出什么滋味来，生生浪费了上好的茶叶。”

顾芊芊这才想起，陈伯安虽为读书人，但因为自幼家贫，对饮茶这种茶余饭后的活动并不是很热衷，喝茶和喝水没什么两样。

于是顾芊芊带着歉意对陈伯安道：“是我考虑不周，选了这间茶楼，还望陈公子勿怪。”

“哎。”陈伯安摆摆手，笑道，“嫂嫂，我话还没说完呢。今日喝了嫂嫂的茶，伯安才明白，难怪当初楚老夫人会大赞嫂嫂的茶艺，就连伯安这不懂茶的粗人也觉出了其中的滋味，单说这一杯茶，入口虽是苦涩，但细细一品，却是如兰在舌，回味绵长，清冽甘醇……嫂嫂，我说得可对？”

顾芊芊嘴角的笑意加深，道：“下次玉琴夫人若再说你浪费了好茶，伯安尽可拿这番话去反驳她，料想玉琴夫人定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当真？”闻言，陈伯安像个小孩子一样高兴起来，他一抬眼，这才注意到他们所在的这间雅室竟然布置得十分别致，当得起那个“雅”字。

自胡床从关外传入中原以后，席地而坐的礼仪就逐渐失传，逐渐成为了风雅之士的茶余饭后的爱好。

这间茶楼，处处仿前朝风流写意的建筑风格。窗外竹林疏影，小径通幽，九曲八绕，一步一景。

屋内燃着白檀香，墙上挂着前朝名士的山水画，窗前一方红木茶几，右侧是一个博古架，架上陈列着玉器青瓷，左侧垂着泠泠的珠帘，珠帘之后是一方古琴。

若在平时，文人相聚，饮茶作诗，一边是美景如画，一边是琴音袅袅，一边又是茶香入齿，当真是人间极乐也！

陈伯安将雅间里里外外的打量了一遍，感慨道：“我来京城这么久，还从不知道有这么清幽的地方，下次一定要带同僚过来一聚，哪怕是附弄风雅一番也好。”

“也正是因为此地清净，我才约陈公子你来此一聚，我有些要事，需要你来为我解惑。”顾芊芊望着陈伯安，恳切地道。

“哦。”陈伯安面色一整，也认真了起来道，“嫂嫂尽管问，伯安必当知无不言。”

顾芊芊将茶盏握在手心，直到传来淡淡的暖意，才道：“年前我和寒铭奉王爷之命，外出办事，后在驿站歇息时，遇见前来京师核对钱粮的审计官在高谈阔论，我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了一种加盖了地方印信但却没有内容的空白文书，敢问陈公子，此事可属实？”

陈伯安闻言，却是一脸的疑惑，道：“嫂嫂，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怎么看，姜寒铭一家也不会和这件事扯上什么联系啊。

顾芊芊扣了扣桌角，眉眼沉郁，道：“伯安，我知道此事有些强人所难，但还是希望你能据实相告，因为这事，可能关系到一个家族的安危。”

顾芊芊眼前闪过前世谢氏的惨烈，不由得沉痛地闭了闭眼。

“嫂嫂言重了，此事也并非什么朝堂机密，告诉嫂嫂也无妨。”陈伯安摸了摸额头，想了想道，“我新任户部侍郎不久，这事也是刚知道的，每年年末，各地上缴朝廷的钱粮入库，户部都会派人审查，一旦发现入库钱粮与登记不符，就会拨回审计官处重新造册，再盖上地方大印，但这一来一回太耗人力，因此就有官员事先盖好空白文书以备使用。”

顾芊芊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睛盯在茶盏上，沉默不语。

陈伯安见顾芊芊不说话，也就继续说了下去道：“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钱粮在运输过

程中多少会有损耗，所以从运送一直到户部接收时的数字一定不会相符，官员根本无法预知路上的损耗，只有到了户部将要申报之时才能知道其中的差额，所以审计官员都习惯用空印文书在京城才填写实际的数目。”

“这事，是在丞相谢华的支持之下进行的吗？”顾芊芊艰涩地问道。

“丞相大人虽然没有明着支持，但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陈伯安笑道，“若不是丞相大人体恤下情，我们这些底下的人也不会这么轻松啊，光是复查都要忙到明年去。”

“那皇上呢　，这件事皇上知道吗？”顾芊芊猛然抬头，紧紧盯着陈伯安，问得又快又急。

“皇上，此事又关皇上什么事？”陈伯安疑惑地问道。

顾芊芊闭了闭眼，有些语不择言道：“你说空印一事，是丞相在暗地里支持，那皇上呢，皇上知道吗？皇上也默许了此事吗？若是皇上不知道，你知道丞相谢华背的是什么罪名吗？欺、君、之、罪，结、党、营、私，哪一个，都够谢华一家满门抄斩了！”

最后一句话，顾芊芊说得是一字一顿，含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陈伯安被顾芊芊的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没，没这么严重吧！”

“你在朝堂上做了一段时间的户部侍郎，对皇上想必也有一番了解了吧。”顾芊芊冷笑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弄权，无论本意的好坏，都已经触及到他做为皇帝的底线了。”

陈伯安从小读圣贤书长大，忠君二字更是刻在了骨子里，闻言他不服气地想为皇帝辩驳，证实他并非那等冷血之人，但搜肠刮肚好长时间，也找不到可以用来维护皇帝的词语。

确实，依皇帝刚愎自用的性格，若此事他当真不知情，那可就……

陈伯安想了一下后果，自己也惊出一身冷汗来，若是丞相谢华倒了，身为户部尚书的岳父秦沧海，和身为户部侍郎的他，只怕也难逃一个“失职”之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