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文在文城做了一年网管之后,心灰意冷地又回到了宁城。在文城的那一年光阴,上班之外的业余时间,他都用来寻找阿红。走在文城陌生的街头,他多么希望有那么一刻,一抬头看到阿红站在马路对面,哪怕只是匆匆看上一眼,他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陌生的街头已变成走了无数次的熟悉街道。奈文觉得自己像一只蚂蚁,散落在无边的森林之中,它爬遍了每个角落,可依然找不到那个身影。他没有钱,也没有人脉,寻人自然难上加难,一无所获的他,于是选择离开。
阿红,愿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不论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的容貌,在我年少的青春里,你曾经是我的神灵。
文城,再见吧!
回到宁城之后,奈文应聘进了一间名叫心远的清吧,那家清吧过于文艺,以至于客人少的可怜。颇显冷清的大厅四周是高高的实木书架,书架摆满密密麻麻的书。
当时奈文来应聘,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的环境。高中退学的他,对书籍有着莫名的渴望。
因为有着饭店和网吧的工作经验,同样散发着文艺气息扎着马尾的中年老板选定了奈文。自从奈文来清吧工作之后,老板几乎不露面了,仿佛清吧已经与他无关。
奈文觉得老板很神秘,每次想和老板聊聊,可老板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只是每月发工资从来都不拖延。
不管有没有顾客,奈文绝对是很称职的员工。每天他会把清吧打理的干净整洁,他的父亲是制酒专家,或许是某种遗传,奈文也能轻易的学会调配各种饮品,且味道极佳。神秘莫测的老板都夸他有天赋。
没有顾客的时间,奈文会从书架上抽一本书,坐在角落里安静地阅读。特别是雨天,他喜欢坐在靠窗的位子,日子仿佛回到久远的年代,安静悠长。少年的心却不容易平静,他曾经不理解鲁迅先生写的家门口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为什么大文豪会写如此幼稚,难道仅仅是搞笑?直到有一天他从出租屋的小**醒来,看到床尾摆着两双鞋,一双是他的,另一双还是他的。
那是一种孤独,少年们最难以忍受的孤单。奈文思念阿红,孤独的心期盼有一颗心能与他碰撞。
宁城的雨季并不漫长,也不像南方的雨那么婉约。通常是突然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随即雨过天晴。那是下午三点多的时间,窗外忽然下起暴雨,奈文从书架上拿出上次没看完的《悲惨世界》。
故事里的主人公让奈文深感同情,仅仅因为偷了一块面包,便被判处五年苦役。
今天的雨下得似乎有些久,也许是故事太过悲惨,也许是雨声太过纷扰。奈文合上书,看到窗外站了一位被雨淋湿的女孩儿,女孩儿手中没有伞,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肩上,无助的看着漫天大雨。
他不由自主想到一个词语:楚楚可怜。
孤独的奈文渴望与人说说话,莫名的力量怂恿他站起来走到外面,贴着墙小心翼翼向女孩儿靠近。
嗨!进来坐吧。奈文热情的招呼。
女孩儿转过头,笑笑。不好吧,我在这儿躲会儿就好了。
雨好像一时半会也不会停呢。奈文道。
奈文不知如何形容女孩儿的相貌,很好看,身上有亲近的气质,让奈文感受不到陌生人的疏离。
女孩儿说,算了,我喝不起咖啡。
奈文很欣赏女孩儿的真诚,不会因为喝不起咖啡而不好意思。
奈文说没关系,我请你好了。
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奈文就这样认识了女孩儿。女孩名叫夏雨,名字和她的人一样好听。
后来两人顺理成章的恋爱了。夏雨在附近一家公司上班,休息时间便会来清吧找奈文,或是坐在角落看书,或是帮着奈文招呼比熊猫还少的客人。
每次夏雨来,奈文便会把清吧的背景音乐换成周杰伦,夏雨问他是不是很喜欢周杰伦。
奈文想起阿红,表情落漠。周杰伦谈不上喜欢与否,只是一首歌总能让你想起某个人,不是吗?他不愿和夏雨在一起时,想起阿红。
奈文说,因为你啊。你听歌词,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与你一起躲过雨的屋檐。
夏雨笑得很灿烂,说你挺会哄女孩子哦,快说,以前有多少女朋友?
奈文不说话,低头调配咖啡。清吧里只有周杰伦的歌声飘**:冷咖啡离开了杯垫,我忍住的情绪在很后面,拼命想挽回的从前,在我脸上依旧清晰可见……恋爱的美好时光总是太过匆匆。转眼奈文和夏雨同居已经三年多了,奈文已经不会再想起阿红,人生或许就是一列不知开往何处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口,没有一个人可以至始至终陪着你走完,你会看到来来往往、上上下下的人。如果幸运,会有人陪你走过一段,当这个人要下车的时候,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因为说不定下一站会有另外一个人会陪你走的更远。
而夏雨就是在雨天站台踏上奈文这趟列车的那个人。她偶尔也会耍小女生的脾气,每次奈文总会变着戏法哄她开心。两人都没什么钱,日子清贫而快乐。夏雨说过想要一只猫,奈文假装毫不关心,偷偷的却在同城宠物论坛里留意各种送养信息。
下周三就是夏雨生日了,奈文想送一只猫给她惊喜。网上有位黄小姐,因为怀孕,要把养了两年猫送人,奈文特别喜欢,两人约好见面时间和地点。
那天清吧没有什么人,奈文提前一个小时打烊,去找黄小姐拿猫。橘白相间的猫十分可爱,奈文千恩万谢,拎着猫往回飞奔。
手机响了,奈文接通,呆若木鸡,手里的猫笼跌落地上,猫咪发生凄惨惊恐的叫声。
奈文先生吗?我们是宁城人民医院的,夏雨是你女朋友吗?她被车撞了,请你马上来一趟……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奈文觉得上帝一定是给自己安排了炼狱模式,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他的人生要如此艰难。他宁愿因为偷一块面包去做五年苦役,也情愿不要接到这个电话。
奈文发现自己被绑在**,四肢动弹不得,木床带着风声从高空急速坠落,他恐惧,挣扎,呐喊,无济于事,只好绝望地闭上眼睛,想像那张床把他砸成粉碎血肉模糊的样子。关键时刻闹钟响了,最近一场又一场可怕的梦开始侵扰他,那些噩梦挥之不去,像一位神秘莫测的老朋友,总是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闹钟其实有些多余,奈文的生物钟已经形成铁一般的定律,不管睡得多晚他总会在早上六点准时醒来。起床简单洗漱,钻进简陋的厨房冲了两杯豆浆煎两份鸡蛋,小心翼翼地装进便当盒,骑上自行车赶往宁城人民医院。
一年来他几乎每天都要去两趟医院,可是奈文走进医院还是感到恐惧,空**的走廊里飘散着死亡的气息,值夜班的小护士趴在服务台上睡着了,他轻手轻脚的走进 306 病房,在靠窗的床位前坐下,掏出两份早餐。病**的女生似乎还在沉睡,奈文望着她安详的脸庞说,小雨吃早餐了,我今天给你煎了鸡蛋,豆浆是亲手磨的,不是用粉冲的哦。
躺在病**的夏雨依然沉睡。
奈文拿起一份早餐,自顾吃了起来。吃完后他把那份未吃的早餐扔进垃圾桶,然后打了热水用毛巾给夏雨擦脸擦手。
躺在病**的夏雨依然沉睡,她已经睡了一年零四十七天,主治医生说她有可能永远不会醒来,奈文倔强地对自己说不会的,她一定会醒来的。无声的收拾完毕,他深情地望着她说了一声再见,然后走出病房。
服务台的小护士已经醒了,一年来她对每天都来看望植物人女友的奈文颇为感动,但还是拦住他说,上次交的医药费用完了。
奈文站住,哦了一声,没有底气地表示会尽快想办法,请帮忙多照顾一下夏雨。
小护士望着奈文的背影心想这年头如此深情的男人真是太少见了。
奈文骑上自行车去上班,他每天要打两份工,早上八点到下午两点送快递,两点再回到清吧上班。尽管如此,每月领到的薪水相比维持夏雨生命的高额医疗费仍然是杯水车薪。对于奈文来说,青春、理想、尊严都是可有可无虚无缥缈的东西,赚钱成为他生命里唯一的目标。
结束了忙碌的一天,奈文会去医院陪夏雨聊会儿天,讲讲他一天都遇到了什么人碰上了什么有趣的事,最后给她擦拭身体,道声晚安。
那些海誓山盟要陪你走完一生的人总是走到半途就迷路了,大概有些人就是这样毫无征兆的说爱你到永久,然后却又悄无声息的告别。
在从医院回出租屋的路上,奈文又接到了那个电话。电话中的女人问她考虑的怎么样了?第一次接到女人电话是上周一的晚上,对方问他是否有兴趣做男公关,奈文以为是骗子,准备挂掉电话,女人说你可以考虑一下,收入是很可观的。正是这句话刺激了奈文的神经,他对金钱有着非比寻常的渴望,虽然他知道如今太多这样的骗子无非是想让你交点押金。
奈文没把这个恶作剧放在心上,再次接到女人电话,他吃惊于这年头骗子的执着,同时心里隐隐抱着一种生活中会有奇迹出现的念头——人在面对困境的时候通常会有这种想法。于是问道,男公关都要做什么?
女人说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面谈。
奈文一手骑着自行车,一手接着电话,清凉的夜风抚过孤独无助的灵魂。他说好吧,时间地点发信息给我。
他想也许上帝关上了一扇窗,真会打开一扇门,哪怕是地狱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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