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执手慢慢走回城里,流水潺潺,青石道生凉,蒋桃握着司徒柳温暖的手,一颗心终于平静下来,岂料穿过闹市时,街头巷尾的议论声悉数传入耳朵来。
“说来真是奇了,司徒盟主那样威震江湖的人物,怎么竟会栽在那两个小人手里?我看此事蹊跷!”
“也不尽然,双拳难敌四手,再怎么样的武功盖世,被那么多人围攻,累也累死了!何况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君子总是算不过小人。”
“哼哼,你们懂什么,我看司徒盟主倒不是敌不过,分明是家里进了灾星,才会满门被克。”
“你的意思是……唉,这么一想,确实如此,这姜桃夭真乃不祥之人,先是姜家灭门,如今她嫁给司徒柳才一日,连盟主家也发生了这等灭门惨案。”
“有人说她是九天命主,我看根本是九殿阎罗吧?跟谁谁倒霉!”
“啧啧,红颜祸水,英雄枯骨,冤孽啊冤孽!”
蒋桃如遭重击,半个身子都是冷的,难得平复的心情再度被扰乱。她深恨这些人乱嚼舌根,但又无力反驳,毕竟姜家灭门在先,司徒家灭门在后,都与她牵扯上了,一时浑身颤抖,又急又气。
司徒柳却在此时站住了脚。
蒋桃紧张地抬头望他,想象中的愤怒却没有出现,他只是怔怔出神,好似陷入沉思,半晌,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蒋桃觉得掌心中他手上温度渐渐冷了,一时心急,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艰涩开口。
“司徒柳?你会不会也……觉得是因为我……”
司徒柳猛然睁开眼睛,看向她的时候,眼中的挣扎已然消失,换上一片温柔。
他伸手摸摸她的额发,轻声道。
“这些江湖闲汉就是爱瞎说,别往心里去。”
蒋桃点头,抓紧他的胳膊,心中却始终隐隐不安。
冷翠山庄,外院议事厅内,一向习惯闲游浪**的司徒宜像换了个人,正襟危坐于堂上,全神贯注听父母手下的两派弟子回禀要事,王二立于他身边,不时低头对他说着什么,一幅得力助手的模样。
司徒柳慢慢走了进来,众弟子见状,皆是满目惊异,忙立起来对他作礼。
司徒寒的弟子们未能赶来救急,此时情绪依然激动异常,箭步上前对司徒柳道。
“三公子,师傅师母数十年的养育教导之恩,我等没齿难忘,为师傅师母报仇雪恨,理应算上我们一份,你这样独自以身犯险,岂非是让我们于心不安?你若是有什么闪失,大家怎么对得起泉下的师傅师母?”
司徒宜见他回来,先是喜,后又转为心忧,板着脸道。
“老三,你太冲动了!我不知你是怎样做到的,可司徒家威名仍在,一呼百应,将恶贼斩首亦非难事,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就跑去冒险?就你伤心?就你难过?我难道不是爹娘亲生的?”
司徒柳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默默无言地向他走来,司徒宜见他如此,不由来了一丝火气,正待发作,身后的蒋桃忙拉他衣袖,劝道。
“大家也是担心你,你别这样!”
被她一喊,司徒柳似才回神,点点头,转而看着司徒宜,轻叹。
“是我意气用事,二哥不要生气。”
司徒宜一愣,老三一向是被宠坏的那个,飞扬跋扈,从不肯低头俯就,如今他认错认得这么坦诚,倒让人有些疑惑
起来,或许……真的是这突然的剧变,对他的打击太大,以至于改变了他的心态。
可是这样安静乖巧的司徒柳,却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爹娘想看到的。
司徒宜皱眉站了起来,从腰间拽下一块碧玉雕琢的令牌,高高举起。
“我以盟主之名,命司徒柳上前听令!”
众人不解其意,但见盟主令如见盟主,司徒寒死前将盟主令交托给司徒宜,那么他便是新任盟主,没有人敢有任何异议,否则就是对逝去的盟主不敬。
以王二为首,男女弟子齐齐退至一边,司徒柳见司徒宜瞪着他,皱了皱眉,还是跪了下去,蒋桃不明所以,但被这架势震了一下,只得也往后退了几步。
司徒宜见状,方稳了稳气息,朗声道。
“先任盟主临终前将盟主令交付于我,命我在局势平定之后,将此令亲手交到新任盟主手中……”说着,他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托着碧玉盟主令弯腰置于司徒柳面前,提高音调。
“司徒家族第十五代盟主司徒柳,望你执掌江湖之后,凡事以天下大局为重,以苍生黎明为尊,将个人生死、儿女私情置之度外,方不负前任盟主所托!”
司徒柳微讶抬眼,默然注视着那块盟主令牌。
这块盟主令在司徒家列祖列宗手里流转,到他爹司徒寒手上,已是第十四代,司徒柳小时候,见它一直挂在爹的腰间,上头那瑞兽图腾雕得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翠色水润,心中喜爱,便将它偷出来玩,结果司徒寒发现后,把他倒提起来凑了一顿,当时司徒柳擦着眼泪冲自己老爹叫嚣,“爹爹最讨厌,媚媚要告诉娘,看你给不给!”司徒寒哼了一声。“住嘴!你给我记住自己是个男人,男人要什么东西,不许像娘们一样求爹告娘!要靠实力来取,什么时候你能打赢我,这便是你的!”
此后,每当司徒柳练会一套剑法,都要找司徒寒打一架,起先总是被他爹提着后领扔进荷花池里,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司徒寒要扔他,已经变得越来越难,在去三圣城之前,甚至反被司徒柳给扔了一次。
司徒寒在众弟子复杂的目光中,从水里狼狈的爬上来,大发雷霆把司徒柳骂得狗血淋头,可事后,却一个人躲在屋里偷偷大笑。
司徒柳忆起往事,不由自主伸手去触碰那冰凉的玉牌,那上面,曾经染过司徒寒的血,染过司徒家几代英豪的血……
他收回神思,收掌将它紧紧握在手心,然后站了起来,转身已是恢复了往昔睥睨众生的傲然姿态。
王二欣慰一叹,与司徒宜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噗通在他面前单膝跪地。
“参见新任盟主!”
众弟子还在发愣,见他二人如此,总算明白过来,曾几何时,他们还曾私底下议论过司徒寒的两个儿子将来到底是谁继承大任,无论怎么争,最后大家都会相视一叹“可惜三小姐不是男儿身,不然他若是盟主,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带领大家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
所以,司徒柳执掌江湖乃是众望所归。司徒寒的弟子们心悦诚服,也毕恭毕敬在他面前跪下。
“属下参见盟主!”
洛水派掌门自古都是由美貌女子担任,还从未有过男子做掌门的先例,可如今一来群龙无首,二来在萧颦颦的各种暗示下,她们潜意识里早已将司徒柳当做掌门,几个大弟子互相交换过眼神,也领着众女盈盈下拜
。
“属下参见掌门!”
司徒柳在众人的山呼中撩袍坐下,一双凤目熠熠生辉,傲气凌然。
蒋桃远远地望着,突然觉得心中空了一块,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与自己一步之隔的司徒柳,看上去那么飘渺,那么遥远。
司徒柳可不似他爹司徒寒那般耿直厚道,一向锱铢必较睚眦必报,于是任盟主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联手各大武林泰斗,肃清长乐门、悬剑庄一类打着正义旗号行不义之事的江湖败类。
之后的事情,蒋桃完全参与不进去,也无心参与,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出得门来,不知不觉已是月上柳梢,借着月色,她瞧见少元在假山后伸头够脑地探望,这才想起自从轩辕明宇离去,少元就被交给丫鬟婆子们照顾,自己一心想着司徒柳的事,倒是差点忽略了他。
她忙跑过去抱起少元。
“少元,天黑了你不睡觉,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少元抱住她脖子,澄明的大眼睛望向她。
“小姑姑,姑姑和二叔都回来了,那爹娘和爷爷奶奶呢?为什么不见了?我要我娘!我睡不着!”
蒋桃一噎,不知道该怎样和他解释,毕竟这么小的孩子,他如何能够接受父母双亡的事实,只好骗他道。
“你爹娘和爷爷奶奶都变成了星星,他们天天夜里都在看着你呢,所以你要好好睡觉才行。”
少元哇地一声哭起来。
“你骗人!骗人!一定是爹娘不要我了!”
蒋桃连忙哄他,却怎么也哄不好,一时手忙脚乱起来。
“少元!听话!”
清冽平淡的声音,却极其有力,少元收住哭声,眨着眼睛扭头唤道。
“骆叔叔。”
骆凌之点头,从山石后缓缓绕出,皱眉对少元道。
“少元,没有哪个男人会整天哭着找爹娘,正因你这样没用,你爹娘才不肯见你,若你将来出息了,你爹娘自会回来。”
蒋桃擦了把汗,棺材脸果然是棺材脸,哪有人这样一本正经地教训一个四岁的孩子?不把人吓哭才怪!
没想到少元却很买账,乖乖从蒋桃身上爬下来,抹了把泪倔强道。
“我才不是没用,我一定会有出息的!”
骆凌之点头。
“我信你,现在自己回去睡觉。”
少了少元在一旁吵闹,两人间顿时陷入了沉默,蒋桃觉得尴尬,拔腿就走。
“不早了,我也……”
骆凌之抓住她的胳膊,语气苦涩。
“桃夭,你有必要这么躲着我么?”
蒋桃如噎在喉,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盯住他的眼睛。
“骆凌之,我不是要躲着你,这次你算是帮了司徒家一个大忙,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仍然可以是朋友,只是……你有妻室我有夫君,我们这样站着讲话,于礼不合。”
骆凌之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执拗道。
“我从未写过休书。”
蒋桃突然觉得烦躁,猛地格开他的手。
“事到如今,我和司徒柳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不要再讲这种荒唐话!让我姐姐知道,也会不高兴!”
提到姜桃婉,骆凌之身子果然一僵,蒋桃趁机转身就走。
“夜深了,我回去了,姐夫也早点歇着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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