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正好开到辅导站附近，智慧果断下车去帮人找孩子了。

那条没了内脏的鱼在又一次的弹跳后，终于接受自己死去多时的事实，恢复了平静。雨点砸在车身上的声音，却逐渐猛烈起来。

臧凌空乍着胆子踢踢塑料袋，松了一口气，问：“它怎么办啊？”

“放生吧，正好外边这么大雨。”林双星到嘴边的红烧鱼都没吃着，心烦地瞅着眼前摆来摆去的雨刷器频频走神，信号灯变绿也没注意，后边车子不耐烦地鸣笛催促。

臧凌空正弯腰审视那鱼是否还有被放生的资格，林双星猛的一脚油门踩下去，他直接扑向袋子，巨大的鱼腥兼血腥味直冲进鼻子，幸好是空腹，只呕出一股酸水。

林双星在酒吧门口停下，“你下去进酒吧等着，雨小了自己走回家。”

臧凌空瞪眼拒绝。

林双星瞪回去，“把鱼也拎下去。”

臧凌空狂奔到酒吧雨搭下边，愤愤地回头看一眼，心惊地看到那车子抢着黄灯一个急转调头又开回去了，车胎自带特效地溅起数米远的水花。很庆幸自己没在车上，否则这一下非让他把胆汁吐出来不可。

智慧下车才走几步雨就下大了，后悔没让林双星多送一段，就近找了个避雨的地方，等了几分钟还不见雨势趋缓，想到那下落不明的小姑娘，一咬牙就打算顶雨跑过去。

深秋冷雨浇头，饶是她心急如焚，这下也透心凉了。

一道刹车声响起，“傻么！”林双星没好气喊她上车，“赶紧处理完，好回家做饭。”

智慧满脸的雨，望着他，颇有些喜极而泣的意味。

学生的父母都来了，孩子妈妈看到智慧连忙迎上来，“小智老师，杨梓萱昨天中午的语文课来上了吗？”

失踪的这个杨梓萱，也就是和柏睿一起补语文的追星女孩。智慧对她印象深刻，确定她不仅中午的语文课来了，晚上的自习课也在，同往常一样和柏睿同桌，坐在最前排靠门口的位置，看一会儿书，对着文具上的偶像照片傻笑一会儿，放学了照例第一个冲出教室。

硬要说有什么反常的行为，大概就是昨天晚自习课上，没见她偷吃零食。

这胖丫头最近减肥，不好好吃饭，弄一堆代餐棒咔嚓咔嚓啃，别说晚自习，平时补语文课时都趁敢智慧不注意偷吃一口。

智慧看时间柏睿也考完试了，一个电话打过去。

柏睿接起来就说：“考得挺好……”仔细听下去，智慧竟然问她杨梓萱昨天晚自习有没有吃零食，当时有点崩溃，“老师你是来活跃考场的吗？”

智慧换了种说法，“你有没有发现她昨天晚自习时候有什么反常？”

柏睿虽不知这问话的用意，但敏锐地感觉到她态度的严肃，认真回忆了一下，“她……昨天晚自习确实没吃东西，可能是因为涂了个新口红，她以前没涂过那个色号的，还问我好不好看来着。”

智慧立刻紧张起来，“你是说她昨天化妆了？”感觉自己找到一条大线索，“会不会是为了去见什么人，所以特地化了个妆？”

“我说她涂了新口红！”柏睿心说这理解能力真的是语文老师吗？“她每天都化妆，只不过昨天换了口红的色号。”

智慧一愣，望向学生家长，求证似的重复，“她，每天都化妆吗？”

家长二人一个点头一个摇头，彼此都对对方的反应感到意外，最后妈妈给出确定答案：“她上高中开始，会化一点淡妆。”

梓萱爸爸闻言，不悦地皱起眉，“简直胡闹！还是个学生就允许她化妆，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梓萱妈妈冷哼，“总比你连她化了三年妆都不知道的强。”

电话里柏睿也在吐槽，“老师你是男的吧？她化没化妆你看不出来？”

智慧羞愧地低下头，“可能化得比较淡……”

家长把亲戚家电话都打了一遍，梓萱妈妈又让学校老师帮忙问了同学，辅导班的老师们找到几个平常跟杨梓萱关系好的学生打听下来，均一无所获。

这孩子平常不泡网吧、不去夜店，也就是追星上比较狂热，这一点家里也不反对她，梓萱妈妈觉得，女儿喜欢男明星，总比喜欢男同学要安全得多。她自认挺开明的，和女儿之间几乎无话不谈。

和家人没有矛盾，所以应该不是自己离家出走的。

要说她是晚上回家路上遇到坏人了，梓萱妈妈最先不相信。她们就住这附近没多远，走路也就半小时，平常梓萱下晚自习都是打车回去的。

林双星正拿着智慧手机，想要翻那孩子的朋友圈照片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就听梓萱妈妈说：“……那么胖，路上真有什么坏人，也不会对她这样的下手吧？”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正看到智慧微微皱了下眉头，想说什么又按捺住的样子。

梓萱朋友圈最新的一张照片就是自拍，没有用很夸张的瘦脸滤镜，总之林双星一看照片就认出来，自己有一回来接智慧下课时，见过这个胖丫头。

确实是胖，甚至都在微胖程度以上了，但也不至于连亲妈都嫌弃成这样。

林双星忽然对她刚才那番“和女儿之间无话不谈”的结论产生怀疑。视线重新落在照片上，圆脸少女搂着个更圆的抱枕，抱枕上印着偶像歌手的相片，配文是：睡不着。

林双星把手机屏幕面向梓萱妈妈，“这是在你们家拍的吗？”

梓萱妈妈随意扫一眼，“嗯，这是她房间的抱枕。”

林双星敲敲屏幕顶部照片发出的时间：凌晨1：27。“她昨天这不是回家了吗？”

一屋子人都愣住了。梓萱爸爸把手机拿走，仔细看了看，沉声问妻子：“确定是在咱家？”

“应该是吧。她这挡的也看不见背景啊……”梓萱妈妈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开了自己的手机，“咦，这是哪天发的？我怎么没看过她发这张照片？”

那显然不会只这一张没看过了。很快的，梓萱妈妈就发现自己被“无话不谈”的女儿分组屏蔽了，更尴尬的是，梓萱既然半夜在自己房间发了自拍，可见昨晚是回了家的，父母却说她一夜未归，只能说根本没关注到孩子晚上是否平安到家，更不知道她早上几时出的门。

林双星心说难怪这小胖妞胆大包天敢逃学，合着家里对她散放到这种程度。

估计原本打算浪一天，晚上神不知鬼不觉回家露个面，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下怕是玩脱了。老师注意到她没来考试，给家长打电话，肯定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办公室一片安静，梓萱妈妈在沉默中满脸通红。

那名辅导学校的负责老师却大大地松了口气，当前的问题已经从女高中生“失踪一夜”变成了“逃学一上午”，危险性降低不说，孩子最后现身的地点是家里，那学校就可以免责了。顿时场面话也圆润了起来，劝家长不要太担心，孩子可能是考试了心理压力大，想一个人躲起来静静，等晚上情绪平复就回去了。

林双星默默同情着那小胖妞，他有预感，家长的情绪约莫得一顿混合双打才能平复得了。

一场虚惊后，各自散去。

智慧已经习惯了。让这些熊孩子安安分分是不可能的，他们总有本事无时无刻全方位无死角地制造问题。有惊无险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林双星就不大痛快了，红烧鱼且不说，连午饭都没吃上，忙和大半天，结果是那不靠谱的爹妈闹了个乌龙，想想都不值当。“你说升学入职都得考试，生孩子这么大事儿，怎么就不先考个试，通过了再给准生证呢？我就不信这号人能及格。”

智慧光顾着自己庆幸，这时才感受到身边的怨念，“这家长……也真是心大。哎呀，也是当局者迷，多亏有你在，想到去看看她朋友圈，要不这事儿且完不了呢。小样，关键时刻还是挺给我长脸的。”

林双星明知道这女的见风使舵本领一流，嘴甜起来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但还是抑制不住嘴角上扬。

智慧正想趁热打铁再捧他几句，冷不防一个喷嚏，摸着身上尚有潮意的衣服，愈发感觉冷，连忙跟自己的免疫系统打商量，“别怂，淋这么点雨可不能感冒了。”

“缺心眼儿。”林双星骂咧咧地打开暖风，“待会儿那鱼别红烧了，炖锅热汤喝了发发汗吧，看能不能把脑子里的水也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