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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天皇申请出京有点儿麻烦。
但只要说清原委, 将幕后之人的目的说成是对皇室不满,想通过夺走天丛云剑来影响皇室传承、乃至大和国运,天皇就坐不住了。
他立即同意了初桃出京。
又因初桃对凶手如何选择死者毫无头绪,考虑到未来还会有死者出现、天丛云上的封印会进一步松动, 她将五条忧几人留在平安京探查此事。
而自己则以返乡的名义简装出行。
麻仓家是她的, 说返乡也没毛病。
临出发前一夜, 藤原安麻吕找到了初桃。
“父亲大人。”
不停踱步的藤原安麻吕看向她,急切地问道:“桃, 我听说此事与出云有关?会不会是出云余孽的复仇——”
话音刚落他就噤了声。
十几年前他参与的那场不义之战,唯独无法在初桃面前说出口。因为她是出云战场遗孤, 是在那场战争中被他所杀之人的女儿。
初桃看着老父亲突然凝重的面色, 复读:“出云余孽?”
“没什么……是我一时想岔了。”
“父亲大人?”
“没什么……”
这是两人心知肚明的谎话。
而且,这明显是个重要线索,或许就是幕后之人在京中犯案的缘由。
初桃对此并非没有记忆,相反, 她清晰地记得主控一岁时父母双亡的惨状,当时与出云民众厮杀的是老父亲在内的大和国武士。可后来随叶王去出云时只听说是盗匪猖獗入侵,大和国只是剿匪。
这是谎言,老父亲如今的说辞也能佐证这一点。
但他已经不打算说了。
初桃有桃姬包袱, 一般情况下不会对老父亲做什么, 但是她是玩家,有存档。
『存档07』
『存档成功』
快乐存档后,初桃准备拔剑以理服人, 可三日月宗近还未完全出鞘,那刀剑上的冷光就仿佛刺痛了藤原安麻吕的双眼, 他一下子像是想到什么, 脸色一变, 只强硬道:“桃,你要做什么?!”
『——“她、她会是那个出云旧人吗?”』
『——“不,不会的。”』
麻仓叶王的祝福突兀地发挥作用,初桃听见了老父亲的心声。
他竟然觉得她是幕后之人!虽然只是一刹那的想法,但是这个剧本好像也可以哦。不过老父亲怎么改口“余孽”为“旧人”了?
初桃觉得吓一吓他也是好的,她故意叹了口气,缓缓地合上了剑,然而两人之间那种紧绷的情绪并没有因此消散。
“父亲大人猜的很对,此事的确是出云余孽所为。”
“都说了没有这回事。”
“出云余孽,为什么不是我呢?”
她向着老父亲微微一笑。
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做。政客的头脑是最灵活的。初桃的确是出云遗孤,也有着足以扰乱平安京的本事,和两面宿傩之间的关系也比他们想象的要深。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藤原安麻吕从一开始的矢口否认到后来的瞳孔地震,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挫败,他张唇,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似乎如果是别人,尚还有阻止之力。
可如果这个幕后之人从头到尾都是她——平安京要完了。
最后,他也只能挤出这句话:“……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初桃答:“我生而知之。”
“……”
“你、记得那年的事?可你当时还那么小……”得到肯定的回复后,藤原安麻吕心疼了一瞬,旋即脸色更加灰败了,他喃喃说,“那时,麻仓叶王欲毁灭平安京,是你阻止了他……”
“我不认同他的道。”
“……”仅此而已?
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藤原安麻吕感觉过去多年的相处都是假的,她如果生而知之,一直都记得他屠杀出云的仇恨,那么在成为他女儿的这几年她又是如何想的呢?
不,不,她的语气实在太平静了。
若要说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藤原安麻吕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他只感到一片虚无,她的情绪像是置身事外,如同神明一般充满高高在上的淡漠,好像只是执行程序,完成人世间的这段亲缘关系。
她当时拔刀,是想杀了他。
藤原安麻吕突然想到那卷古画轴上的天照,如果,她只是要为自己这具身体的生父母报仇……
“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将出云当作威胁,是我以出云矿多可能反攻为由上书陛下,是我在朝会上提议攻打出云——带兵出征的,是我;屠杀出云一族的,是我;杀死你父母的,也是我。”
藤原安麻吕事无巨细地说着自己的罪证,试图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
意料之中的,少女的神色并未因此发生变化,她只是听着而已,落下的目光像在审视。
于是,藤原安麻吕跪了下去,他仰起头,闭上眼,一幅引颈受戮的姿态。
“杀死我,让一切到此为止吧,桃。”
——
恐吓了老父亲一通,并套到想知道的线索后,初桃突然觉得这剧情还不错。
翻脸做恶人好爽哦!
要不是兄长大人的折扇落了地,乌发青年伫立门外,不知道听了多久,望过来的神色充满哀戚,初桃说不定会将这个档作为主档。
现在嘛,就存起来作为之后的恶线存档使用吧。
『存档08』
『存档成功』
她挥动剑光,读取了『存档07』。
已经知晓朝廷攻打出云理由的初桃没有再问,不知道自己差点死了一次的藤原安麻吕咽下了想说的话,干巴巴地关怀着。
但这样的态度反而更容易令人生疑,藤原安麻吕说了另一个消息。
“两面宿傩的母亲是出云人。”
“嗯?”
“她是在返乡回娘家的途中被发现怀孕,刚好遇上了盗贼入侵,侥幸逃脱回了京后……诞下了那个孩子。”
“她现在怎么样了?”
“诞下怪胎后,她就疯了,被宿祢家幽禁,已许久没有消息。”
藤原安麻吕隐晦说,生出了不祥象征的母亲,她的下场已不难想象,或许已经死了。
初桃了然。
幕后之人是同她一样幸存的出云旧人。
但这个人会是两面宿傩?两面宿傩复仇?……呃,总觉得,很难想象他会这么做的样子。
不管了,去出云一趟就知道了。
第二日,她坐着胧车妖怪出发去出云。
源赖光也跟了出来。
这和初桃事先的安排不符,玩家倒也不在意这一点差错,只是源赖光像是怕她生气一样远远地跟着,她也就故意板起了脸,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源赖光保持着和初桃之间的距离。若是摘了甘甜的果子装了清水,就给她送上来顺便说几句话,说完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夜晚再上来给她生火,熟练地烤着肉,夜深了就抱剑在胧车外护卫,第二日又跟在了后边。
晴天还好,下雨天还会为了不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还会故意离的远远的。
可他又无时无刻不注意着初桃的动静,她若是突然停了车,只需数到五,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少年就会在雨中策马而来,一脸关切地询问她发生何事。
这么乖巧的小狗,谁不喜欢呢!
一直保持距离对他冷淡还好,可若是允许他靠近,就会愈来愈得寸进尺……
初桃后知后觉,但并不讨厌。
攻略玩家的手段多来点啦!我受得住!
就这样,初桃抵达了出云。
这三年来出云又有了不少的变化,更像是一座城。麻仓唯毕恭毕敬地来迎接他们,初桃与他交谈了几句就被引向遗迹。
遗迹是一处洞穴,长长的通道两侧绘制着须佐之男诞生以来的古神话纪事,深处有一座须佐之男雕像,足有十米高,宝相庄严,寻常人不可直视。
源赖光迟疑了一下:“桃姬,你有没有感觉这壁画上的人……”
这壁画长年累月,画迹斑驳,已有些模糊。但天照大神偶尔露出的一角又给他以说不出的熟悉感。
但源赖光所指的,却是须佐之男。
鲜少有与两面宿傩交手过还活着的人,源赖光是一个。
初桃点头:“他或许是那一位的转世。”
希望不是。
一来是初桃不想撞设定,二来……他们若是真的一个天照一个须佐之男的人间体,那不是变相姐弟骨科了吗?
源赖光为之心惊。
麻仓唯等人围了过来:“夫人,这里就是两面宿傩曾与人交战过的地方,此处还有一点残存的咒力。”
“夫人,这里有一个祭坛,有人在这里做过法事,就在近期!”
“夫人……”
初桃一一跟随查看。
她如今是麻仓之主,又没有将他们集体改姓,因此被尊称叫做“夫人”。
但听在一些人口中,就像是有人死了还要宣誓存在感似的。
——“夫人?”
有人嗤笑一声,重复了这个词。
在场诸位都是阴阳师,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的踪迹,众人大骇,嗡然一片。
源赖光与麻仓唯一左一右护卫在她的身前,源赖光警惕地看着四周,嗅闻着妖怪的气息,口中喃喃:“桃……”
——“桃?”
那人再次嗤笑。
下一刻,初桃抬头,看向须佐之男雕像的最高处。
她眯起眼,视野中的小黑点逐渐变得清晰。穿着淡蓝色衣衫的两面宿傩正曲着腿,坐在那里,里梅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地注视下方。
这是两人时隔三年来第一次在现实中对视。
在众人的喧嚣中,只有他们两人注意到了彼此。
初桃看着他,忽然注意到,他耳垂上赫然带着红色的耳钉。
那红豆被泡的又红又大,点缀其上像是两枚血玉,折射着令人心悸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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