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宝溶虽是聪明机警,可到底不会武功,又一心牵念着我,哪是那个无情无义偏有着一身绝高武艺的拓跋顼的对手?
拓跋轲似很满意我的惊惶,终于直起身来,没再喝酒,自己取了案上的茶盏,提壶倒着茶,懒懒吩咐道:“来人,将墨妃送回琼芳阁。传曼妃前来侍寝。”
算是以这种方式来羞辱我么?
可惜,我没把它当作羞辱,甚至远离这个人,正是我这些日子以来的梦想。
我只是万万放不下萧宝溶,再不敢想象他落入魏人手中,会沦到怎样不堪的境地。
心里憋屈得紧了,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却在跨出内殿时又回过了头,哽咽着向拓跋轲道:“陛下知道为什么宝墨只认大齐是我的根么?因为只有大齐,还有个三哥是真心实意对我好。而魏……拓跋顼遗弃我,陛下猜忌我,都不曾给我半点真心,要打就打,要杀就杀,我怎敢把这里当成根?”
大约也有好多年不曾有人敢这样和拓跋轲说话了,他执紧茶盏,狠狠地盯我,眼底冒着森怖的亮光,如地底深处幽幽吞吐的火焰,阴冷的深蓝,却有着炽热的温度,一旦涌出,顷刻间能将人焚为飞灰。
以他的精明,我料他早就猜出我并无十分诚心归附于他,越性捅破这层窗纸,连他自己的心思一并挑明,甚至吸着鼻子,克制着自己的泪水,伤心而又万分不甘地冲他叫道:“若这天底下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被陛下杀害,宝墨就是万分不愿,也必与陛下为敌!”
“与朕为敌!”拓跋轲愤怒冷笑,“萧宝墨,你有这资格么?”
“有!”我尖厉地高喝,却已泣不成声,“我……我会在心里咒骂你,日日夜夜……咒骂你……便是你把我杀了,我变成了鬼,还是要咒你……咒你早死……”
那边管密早听得骇呆了,慌忙连拉带扯将我拽出了重华殿,低斥道:“我看你是现在就想死!”
内殿,又是一声瓷盏被狠狠摔碎的裂响。
管密满头是汗,立时叫了内侍送我回琼芳阁,自己又奔入殿中查看去了。
回到琼芳阁,正见满屋子的侍女一脸惶惶,正将散落一地的衣衫玩物往箱笼中收拾。
轻罗等见我回来,如获至宝般将我扶入卧房,忙忙为我打水洗脸,又让我躺下,找伤药敷我脖子上的伤。
和拓跋轲应对这么久,我也倦乏了,卧在衾被间休息了好一会儿,抬头见轻罗等虽是一脸焦急,却不敢细问,遂笑了一笑,道:“我没事……便是我有事,也不会连累着你们,放心吧!”
连翘坐在床边,握了我的手,叹道:“娘娘,我们都知道娘娘身份尴尬,细论起来,我们下人本不好多说什么。但娘娘啊,既已服侍了皇上,皇上又这般宠爱娘娘,娘娘还是一心一意才好啊!”
我便知必是她们经手清点的衣衫。她们和我情谊不浅,处处为我打算,所以我的所有衣饰用品的数量,都会一一牢记在心。
她们忠于我,但她们首先忠于北魏;管密有心护我,但他更想护皇帝。
所以她们还是告诉管密,我的衣衫少了一套;管密还是告诉拓跋轲,我似乎预备了出逃的衣衫。
当初从萧宝溶那里为她们求下了性命,再不知是对是错。说不准什么时候,她们对北魏的誓死效忠,会成为射向我的致命毒箭。
又或许,各有各的立场,并没有对错之分。
换一拨儿服侍我的人来,难保不在其他细节上被抓住把柄。
银白的帏幔飘动之际,我隐约见到妆台前还有侍女在细细收拾,纳闷问道:“他们在妆台上搜什么?弄得那么乱?”
这一回,轻罗他们也流露出不解,“不清楚呢。奴婢们也觉得奇怪,找了三个太医陪着,看到什么香包香囊的,立即会拿过去,一一辨别,连胭脂水粉不管用过没有用过的,都会打开来细看。还有……”
我依稀明白了一点,心里跳了一下,追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娘娘常穿的内衣,也会很没体统地交给那些御医嗅来嗅去……娘娘,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哪知道呢?左不过看我不顺眼了,想我死吧?何必寻那许多借口来,一根白绫将我勒死了干净!”
我只作赌气,不理会他们的安慰,也不吃晚饭,侧身卧下了,心头已是阵阵寒凉。
拓跋轲并不仅因为疑心我和萧宝溶内外相应想要逃去,更疑心我对他动了什么手脚,乃至他情绪失控,将紧急军情抛在脑后,与我纠缠于床帏之间。
从他让御医检查的细节来看,他应该怀疑我一贯在用某种手段向他下药,才让他对我如此着迷。可我并没有机会在他食物中动手脚,他自是怀疑我的贴身之物藏有什么**他的药物。但除了今天早上,我的确没刻意向他下过迷药。
想来以他的克制力,即便从我的唇舌间汲取到少量的**,也不该对他有太大影响,他也委实多虑了吧?
但我终于知道,方才我真的已在鬼门关打了个来回。
拓跋轲有了这种疑心,那么我对他的“感情”,以及他对我若有若无的那么点感情,都在顷刻间成为不切实际的海市蜃楼。所以,他开始想杀我,却犹豫着没有动手,等待着管密检查的结果。如果真的查出其中有问题,不论我有没有与萧宝溶暗中联络,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默默按了一按鬓中那根精致却不惹眼的珊瑚珠金簪,我闭上眼,努力放匀自己的呼吸,逼自己什么也不要想,专心一意陷入沉睡,等待明天的到来。
不论明天是福是祸,我总得挣扎下去。
我过得好与坏已在一夜间变得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得到萧宝溶平安离去的消息。
最多,我这辈子都得陷在这里,没完没了地继续着这种了无指望的日子。
梦里,又在哭泣,却已无人安慰。
只因,不敢再去奢求谁的安慰,唯恐我真的成了妖孽,害了我最想偎依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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