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爷爷就喊醒了我。
上学的行李他都替我收拾好了。
西河镇是客车终点站,容易搭上车。可爷爷非要我走十里路,到一个小站去等车。
我说,你这不是巴不得人死吗!
爷爷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下一站叫甲铺。
甲铺的招手站牌下别无他人。爷爷掏出一只布包,亲自塞进我的贴身衣兜里。
弄好后,爷爷说,这是一百元钱,好生点用,要管半年啰!
我问,这么多钱,是哪里借的?
爷爷说,你只管多读书,多识字,别的少问。
远处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
爷爷说,客车来了,车上可能都是熟人,有人若问,你就说多走几步可以省几角钱。
一会儿,客车来了。
爷爷又说,昨夜听见鬼叫的事,你不要和任何人说。说出去会不吉利。
车停下来后,爷爷将我的行李搬上车,有几个人和他打招呼,他也顾不上回答。
爷爷退到车下时,我想起习文说的,让我走之前到她那儿理个发,就冲着爷爷说,我没有和赵老师告别,回头代我谢谢他。
大概是汽车在呜呜鸣笛,没听见,爷爷对我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车上果然都是熟人,翠水和蓉儿都在。
蓉儿穿着一身新衣服,眼圈红红的,脸上也阴阴的,几次扭头想和我说话,可嘴唇一动又缩回去了。
蓉儿的母亲和几个婶娘坐在她的周围,身上也都是穿着八成新的衣服,喜气洋洋的脸上隐显着少许不安。
我听见坐在旁边的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窃笑着说些什么,其中一句是,瘸子去相亲,男的怕是个瞎子啵。
翠水坐的双人座上,另一个人是金福儿,她将头靠在金福儿的肩膀上,像是睡着了。
车上的人差不多都没理我。
只有金福儿和我说了一句,问我怎么才去报到,大桥都走一个星期了。还对我说,大桥和我是一个寝室,但不是一个班。
蓉儿一家在一个偏僻山村前面下了车,她们一下去,路边的一群人便围了上来,都是一脸的笑。
蓉儿的母亲接过别人递来的一支烟,叼在嘴上,一个男人连忙用火柴给她点火,划了几根都被风吹熄了,蓉儿的母亲就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手指一蹭,火苗蹿出老高。
客车开出老远,我还看见蓉儿母亲的嘴巴仍在冒烟。
我在县一中大门口下车时,翠水仍在金福儿的肩膀上睡着。
我挑着行李去了学校总务处。总务处的会计接过我的钱,说,你是最后一个来报到的。
会计数钱时,眉头一皱一皱的。那钱脏兮兮的,上面有很多油渍。
望着那么多的钱,我心里很奇怪。爷爷去年借钱是那样的艰难,东家几角,西家几块,才将学费凑齐。这一次,挨到最后却如此顺利,眨会儿眼就齐了,简直像去银行里取存款一样。
会计将钱数了两遍后,退回十元钱。
我小心翼翼地问,学费是多少?
会计说,一百元呀,你不晓得吗?
我说,你是不是数错了,这钱正好是一百块。
会计犹犹豫豫地又数了两遍,然后不高兴地说,你这钱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怎么自己没个准数。还怀疑我数错了,是不是想学雷锋,搞捐献,那你就交一百一吧。
我捏着钱不做声,手心却直冒汗。
出了总务科,我看了看手中的十元票子,那汗渍渍的样子,很像昨天赵老师准备送给我的那一张。
我找到了自己的寝室。分给我的铺位上,被先到的同学扔满了月饼包装纸。除了过年以外,我和爷爷没有别的节日,我不知道别人的中秋节是在什么时间。
这时,下课铃响了,我赶紧挑上随身带来的柴和米,到事务长那儿换成饭票,我没有钱买菜票,只能吃从家里带来的腌菜。
回到寝室,大桥一脸激动地冲过来,双手抱着我的肩膀,连声说,特大新闻!特大新闻!
我说,闻你妈的屁去。你以为我读不成书了?我偏要读。
大桥说,你读书算什么新闻。赵老师被人杀了,杀成了五马分尸!
我说,大桥,你放屁连臭都不臭。
这时,班里的学习委员苏米进来问,你是学文吧!
我说,是的。
苏米便告诉我,班主任听说我来报到了,让我去领书,下午要上课。我便和苏米一起走了。苏米剪着男孩一样的短发,穿着一件牛仔裙,胸脯也凸起来了,走路的姿势很像电视里的香港女孩。我知道大桥一定在盯着看她,便回头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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