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露元年,深受李治与我宠信的术士明崇俨遇刺身亡。
一日之内,这则消息铺天盖地,全城震动,不论何处,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解读这件事背后的涵义。
信奉鬼神的人说,明崇俨为奉迎帝后,役使鬼神过于苛刻,因此被鬼神所杀。但亦有人认为,明崇俨的死与太子有关。太子嫉恨明崇俨,所以暗暗将他诛杀。于是对李贤的怨怼与指责纷沓而来,种种流言蜚语,围聚在京师上空,久久不散。
李治下令严查凶手,明崇俨被追赠为侍中,他的儿子也受惠被封为秘书郎。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反常的严寒笼罩京师,白雪纷扬,无休无止,仿佛某种预兆。
我披了件三彩旧锦地袍上,斜倚在绿云围花软榻上,懒懒地翻阅着手中的奏疏。青铜鎏金炉的跳跃的火焰里细微地闪出了扑朔迷离的滟滟光亮。太息香一阵又一阵地在这温暖的屋子里左右迁延,迟疑低回。
“如今宫人皆传明崇俨是太子所杀,好端端的宫中,怎会有人信如此传言?”上官婉儿跪伏着为我烹茶,她轻挽青丝,着一袭碧绿色广袖长裙,腰上佩环轻响,望之动人。
我亦不抬首,只问道:“怎么,你不信太子会杀明崇俨?”
上官婉儿不语。
我转口再问:“那么,你认为太子有资格登上九五之位么?”
“说到九五之位,原本没人比太子更有资格,若非皇后娘娘的私心……”上官婉儿一咬牙,毅然说道。
“并不是私心。”我亦未动怒,“太子想要的天下太大,我只能给他一个王座,而不是整个大唐。”
“我……不明白。”上官婉儿睁大眼望着我。
“太子想要的,会令我失去很多。”我神情凝重,想到明崇俨临死的那句话,“知而难行,是文人。行而不知,是匠人。知行合一,方为天人”。事到如今,恐怕再也容不得谁守住国土安稳过日子了。谁是文人,谁是匠人,谁是天人,很快便能见分晓了。
“造化弄人……”上官婉儿静坐着,头垂得极低,看不清神情,“皇后娘娘,婉儿从未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求你放太子一条生路!他……”
“婉儿,”我伸手轻抚案几上一只青釉斛,轻轻打断她的话,“你可记得当日我对你说过什么?”
“记得,您问我,想不想多些日子留在您身边……”她幽幽回道,忽又抬头请求,“但是……”
“愚蠢!”我冷厉地开口,劈手将案上的青釉斛掷了出去。
上官婉儿不避不闪,那斛险险擦着她的额头掠过,坠地碎裂,发出巨大的声响,那碎裂的余音在空**的殿内久久回响,似永不停绝。
“你在执着什么?那可笑的情感么?!我早告诉过你,友情亲情爱情,只是浮华的幻影,用以蒙蔽敌人,甚至欺骗自己!太子会对你真心么?!他允诺你什么?情感,地位,财富,抑或是永远?!你可知东宫有官员曾上书谏言,劝太子不要纵情声色,因为太子宠幸一个叫赵道生的男奴,甚至与他同床共枕,宛如一对亲密爱侣!”我面无表情地说着,语调中尽是看透冷酷后的残忍,“明崇俨被杀后,我下令彻查太子府,结果从东宫马坊里搜出了数百具甲胄!私藏甲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见太子对我的不满与憎恶已到了何等程度!换言之,太子在必要之时,是不惜与我兵戎相见的!何时起,我们母子之间竟到了这般田地?!”
我缓缓起身,挥挥衣袖,炉中袅袅太息暗香,并不浓郁,却清冷得令人胆寒,在我袖中悠然穿行。
我怜悯地望了眼已委顿于地的上官婉儿:“我知你不信,但是,往往不愿意相信的,才是真相……”
“真相?”上官婉儿颤声道,她的额头被我方才所掷的青釉斛擦伤,裂开的伤口正细细地往外淌着血。
我俯身递去一方丝帕:“从他选择欺骗你的那刻起,就已不再爱你了。”
上官婉儿两眼空洞,显是被我这一句话劈得神智不清。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徐徐说道,再无责备,只在叹息中转身朝殿外走去。
“啊,啊,啊——”片刻之后,殿内传来尖利的女子号叫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却又莫名地感到心酸。
我心中有了然一切的悲悯,或许,如此的发泄,对她才是有益的。但我不能,我必须永远维持面具般的从容平稳,不能踏错半步。
我独自沐雪而走,步履不疾不徐,雪光映着我的倒影,飘飘悠悠,宛如恍惚出窍的魂灵冷眼旁观这凄惶的人世。
*
明崇俨被杀一案远没有结束,东宫搜出的那几百件甲胄,很快便将这桩普通的谋杀案,转而定性为谋反案。
不日,在我的精心挑选之下,由薛元超与裴炎这两位我亲自提拔上来的宰相,会同刚由宰相降为御史大夫高智周来审理此案,三司会审大唐太子是否犯有叛国罪。
李治无法接受李贤谋反的结果,病情骤然加重,缠绵病榻,再也起不了身。甚至连突厥使节前来进贡,他亦无法召见。
“突厥使节还未走?”我低头翻看案上的奏疏。
“是。”上官婉儿在旁为我研磨,“使节等不到陛下的召见,便奉上贡品,在驿馆等候。”
“突厥使节?或许我是该见见他们了……”我心中隐隐记起了什么,却又不分明。
我抬头凝视上官婉儿若即若离的容颜。她逆着光,面上一片跌宕纵横。那日被我砸破的伤口已愈合,只留下一个浅粉色的疤痕,如一片晓霞将散。她便用胭脂仿画,形如梅花,望之惊艳,爱不释手。
宫女皆爱美,见了她的妆容,便竞相模仿。一个女人,在面上留下一道疤,竟然能被他人竞相模仿,听起来似乎很可笑。唯有我知道,这是一个恣意爱过女子的伤疤。她在爱中受伤,极近疯癫,无可释怀,流血流泪,终于淡却,从此冷心冷面。
梅苑中,白梅静开,冷冷的美,没有喧哗,唯有缕缕香雾染指,谁解梅之寂寞魂?
到了深夜,雪竟停了。凉月寒星,夜雾朦朦。
我独坐于苑中凉亭之内,自斟自饮,醇香四溢,静静等待。
“你知道我会来?”一个孤傲身影,挺拔似剑,昂首入苑来,踏碎了满地月色。怒战披了黑貂裘,脚蹬黑缎鹿皮靴,在我对面的石椅上坐定。
我不语,只望着他,他亦不言,静默的对峙。
怒战奔忙的面孔多了几许沧桑,仿佛塞外疲于奔命的马贼,随时会咆哮着跳起咬人。他好似变了一个人,眉宇间掩着了深深的厌倦,眸中藏着淡淡的忧愁,再无当年的雄姿英发。
我轻笑道:“多年不见,怒战王子竟还能到长安来寻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没什么消息比草原的风传的更快、更远。”怒战语气中全是讽刺,“恭喜皇后娘娘又赢得了一场政变,你真是适合权谋斗争啊。”
“你今夜前来,不止是为恭喜我而来吧?”我不动声色地反问。
怒战的语调愈加阴沉:“皇后娘娘大事将成,我自当好好恭喜。只是尚有一个疑问,李贤,究竟是谁的孩子?”
“你以为呢?”我若无其事地微笑。这个人虽无诡谋,却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怒战追问道:“他是我的儿子,对不对?”
“倘若是,又如何?”我安之若素,端起酒杯放到唇边,正要一口饮下,却被怒战劈手夺去。
“你说的可是真的?!”怒战眸中一道豹子般的精芒一闪而逝。
我忽有了玩笑的兴致:“原来你还未磨去戾气,我险些也以为草原黑豹变成温顺小羊了。”
“听说,你将他定了谋反罪……他,他也是你的儿子啊!”怒战面上刻满难以置信,他的手微颤,仰首将杯中的酒饮下。
“真是关心则乱。中原有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依然淡淡地笑着,“深宫之中,朝堂之上,骨肉相残已是寻常。况且,他早已不当我是母后了。”
四个皇子中,李弘仁孝,李显憨厚,李旦风雅,然将来最有成就的皇子确只有李贤。只是我知他的诡异身世,心中困扰,一直以来,我总是无意地轻慢这个儿子,他亦有所觉,对我,总不如其他孩子那般贴心。如今他虽败于我手,但我知道,他是不会低头的,他有着与我极为相似的硬气,至死不会认输,积重难返。
“身为太子,有千里之志欲征天下,并不是他的错。”怒战痛苦地摇摇头,“但他从未想杀你,你亦不能取他性命!”
“怒战,自你我相识起,你就该知道,善良一词与我无缘。”
我亦摇头,“杀人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怒战忽轻笑起来:“自你杀义父那日起,我便已知,你是一个即使手刃生父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无情之人……”他顿了下,嘴角缓缓襂出血迹。
我看着他慢慢倒伏于石桌上,平静地道出一个足可令世人窒息的惊异真相:“沙漠一夜,李贤,确是我与你的孩子。”
“从我第一次见你,我便有预感,终有一日,我必死于你手……我只知你在梅花丛中埋伏了杀手,却不知,你连自己都舍得下毒……”怒战如呓语般说着,“我真想一剑刺入你的胸膛,挖出你的心,看看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有着什么样的一颗心……”
仿佛只是沉睡,他静静地倒下,再无声响。
一旁的梅花丛中,黑衣素玉飘然而出,单膝跪于我面前:“皇后娘娘。”
“你退下吧,这已用不着你了。”望着怒战的尸体,我只觉心疲累不堪。
我探身,端起那杯残酒,指尖轻拂杯沿。女儿泪,是毒中珍品。不知从何时起,我每晚睡前都服下一滴,竟品到一丝别样的滋味,至此,世间所有的毒,都无法令我倒下。
遗骨埋尘,人世冷冷。
狂风骤起,梅枝乱颤,玉蕊琼靥忽地有了生气,随风而去,雪瓣冰痂碾作尘,一片血斑渲染,绽开,凝固。
“母亲,连你亦无法认同我么……”心中哀痛,我将壶中的酒全数饮下,心中忽然释然,有某种喜悦萌发。终于,不必向任何人交代,也就不再有任何的愧疚。
我斜斜靠在石阑上,一痕浅淡微霜溅上我的衣襟。
如此,一醉便好。
*
绿萍浮水,青莲满池,不过转瞬之间。
太子李贤的谋逆罪名被判成立,皇后太子之争,就此分出胜负。缠于病榻的李治匆匆传旨,此事不必再追究了。
我只冷冷地说道:“为人子者谋逆,天地所不容,大义灭亲,何可赦也!”
李治无言而对,最终网开一面,免去李贤一死,废为庶人,幽禁于宫中。
从东宫搜出来的数百甲胄运往天津桥当众焚毁。李贤交游广阔,王公大臣好友众多。
不久,他的心腹张大安首先被流放,而后郝处俊罢相,李义琰也在不久后托病退休,曹王明、蒋王炜、东阳公主,乃至一众开国功臣如张公谨、唐临等的后人都被牵连进来,皆流放出京。
这一场血腥的清洗,牵连死亡之人不计其数。经此一劫,太子的势力基本被肃清干净,而我的权威与威信也牢不可破地树立了起来,我很快便将裴炎与薛元超则分别升为两省长官侍中和中书令,而后将李显立为皇太子,改调露二年为永隆元年,大赦天下。
窗外一派锦绣,凝脂敷锦,流灿若金。
我静坐案前,手上不停,银针上下轻摇,在白绡上疾绕数圈。而后我放下银针,将绣品摊平,问上官婉儿:“你看我绣得如何?”
白绡上一丛白梅浮在斜晖中,竟有气韵的波动,如一缕青烟于我掌上翻腾,
上官婉儿叹道:“美极……”
“我已多年不动针线了,如今看来,手艺仍未退去。”我笑道。
上官婉儿摇头:“不,我说的美极并非指这副绣品,而是娘娘的手。”
“我的手?”我一怔,缓缓摊开手掌。阳光下,我的手似浮泛流光,白瓷般晶莹细润,如玉凝脂。
“我的手好看?”我喃喃问道,恍惚中,指尖掌心似乎有什么正缓缓流淌而出,灼红如霰,殷红如血,如暗夜中狰狞的魑魅魍魉,它们游上我的脖颈,迎面扑来。
这双手,染尽我一生的罪孽。
上官婉儿自然不知我心中所想,她疑惑地问道:“娘娘,我不懂,您为何要弃长安而来到洛阳?”
不久前,关中大旱,粮食匮乏,斗米涨到三百文钱。为权者无人喜欢天灾,我却不同。我上奏,请求李治与我一同东巡洛阳。因洛阳的漕运之便,库存了大批从江淮运来的粮食,可解朝中大员的膳食之急。从隋代开始便有关中灾荒赴洛阳就食的传统,所以李治虽病体难支,亦只能劳师远途。
思即,我微微笑了。李治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已病入膏肓,随时会撒手人寰。我曾亲眼目睹太宗皇帝驾崩后的政局变幻,长孙无忌只手遮天的情形仍在眼前。前车之鉴,这令我不得不提早戒备。如今已是最后时刻,一子错,便会满盘皆输。
“为了一个心愿。”我轻抬手,一流欲望的银光,微微刺目,倾泻在玉石般冰凉的手上。
*
洛阳一连几天皆有雨,雨势不大,只是那飘飘忽忽、断断续续雨丝在风中眷恋纠缠,仿佛永远割舍不断,不会止歇。
我踏入李治寝宫时,雨势忽大,满目飘零。雨点细密,砸在屋瓦之上,其声铮铮,叮当乱响。
李治侧躺于榻上,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微微偏过头,缓缓朝我伸出手:“你来了……”
“我来了。”我将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他的手绵软而无力,我这才惊觉,他,真的老了。
一时相对无言。
仿佛有许多话要说,但真到了唇边,却是一字也无。
“媚娘。”
“嗯?”我一愣,他已许久没有如此轻声唤着我的名。
他幽幽问道:“你还记得当年我送你的那朵黑牡丹么?”
多少年前的某个秋日,艳色浓密如幄,花气深熏,我在牡丹丛中流连忘返:
“花妖!”有人在轻快地唤着我,他笑吟吟地将一朵黑牡丹别在我的鬓上,“这是牡丹中的极品‘冠世墨玉’,尤为珍贵,红中透黑,黑中泛红,光彩夺目,与你很相配呢。”
清凉雨声,淡淡弥漫于天地间,将我的思绪拉回。
李治握着我的手,深深叹息:“即使这花丛中的牡丹朵朵艳丽,却都比不上你的娇媚。”
如此多年过去了,他的声音依然温雅平和,眼眸依然深情如水,似一个令人沉溺的梦境。
“媚娘,你知道么,其实那时我在牡丹丛中躲了许久,一直不敢将手中的黑牡丹赠于你。”李治忽然笑了,那笑容里藏着一抹孩子似的天真与得意,“我看三哥(李恪)将白牡丹戴在你的发上,亦看见大哥(李承乾)毁了那牡丹,而后我才现身。所以,最终,得到你的人,是我……”
我心中恍然惊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隐忍,是被平庸慢慢虚掩的少年野心,他才是当时那棋局的最终胜利者。
“我知你对三哥,始终难以忘怀。”李治温和的声音依然在耳畔,“你的那方高山流水,我永生也无法企及。我与你,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你永远在云深不知处的彼岸。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不曾爱过我……”
手仍与李治紧握,我却转头望着檐前成串泻落的雨滴,一颗颗晶莹如明珠。我不曾爱过他么?不,我是不曾爱过自己。
数十年来,我皆浸在他的眸中,时日一久,便成了一生的烙印,疼痛、难堪,却亦无法抹去。曾几何时,他温暖的手掌,如珠如宝似的捧着我,捧着我在岁月中缓缓沉淀,慢慢变老。而如今,我亦有错觉,似乎老了我仍是他手中的明珠,温情而自然,这是一生的命运牵系。
在这一刻,我们想起了相同的往事。虽然我们之间的路途是如此的遥远与分歧,但那曾有过共同的最初的美好的记忆,永生无法抹去。
只是,已回不去了。
他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我们,都回不去了。
“你在我怀中笑着,我却总也看不懂你的笑意,稍一凝神便坠入你的眸中,悲欢离合皆为你丝丝牵动。”李治虚弱地笑着,伸手来抚我的眉眼,“你便是那丛牡丹中最变化多端的那朵,世间色相皆袅绕于你的眉梢眼角,你的眸中,藏着毒,隐着妖气,却又甜若蜜糖。我自幼喜欢甜食,喜欢甜的人,生性软弱。软弱与否,起起落落,所以直到如今我仍不懂自己。”
他并非不懂自己,而是不懂我。纵然是三十年相濡以沫共过患难的夫妻,他仍是不懂我。
他的手越发冰凉,我轻轻执起,放在两掌中搓揉。
“我问过自己,倘若一切可以重来,我是否还会为你的一颦一笑而梦萦魂牵?我是否还会不顾一切地为你争取皇后之位?答案是肯定的。”李治的语调仍是温柔,“我一直宠你如宝,以为你是只轻盈温柔的灵雀,却没料到你却是一只会啄人眼眸的苍鹰。我教会了你如何翱翔,却再也无法束缚你,掌控你的方向了。如今,我真不知自己是爱你,还是想杀了你……”
他的声音越发温柔,如初春暖风,听在我耳中,却字字是寒冬冰雪:“媚娘,你想要什么,我能给的全给你。只是,如今,我要你答应我,不是你的,你就别惦念了。”
灵雀飞出了丝笼,若不能变成苍鹰,便注定了夭折的命运。幼狮嗜血,一旦得到了操纵他人生死的快感,便再也不可能甘心平庸的人生。
我静静地笑着,唇角绽出最纯净最温柔的笑意:“好,我答应你。”
这个男人,他几乎给了我世间所有的一切,而如今,我最后能回报他的只剩一个承诺,哪怕只是一个虚假的承诺,他亦能瞑目地去了。
得到我的承诺,李治露出澄静笑意:“媚娘,我真想和你再去看看那丛牡丹……”
我缓缓颔首:“等雨停了,我带你去吧。”
“雨停了,”李治虚弱地笑了,伸手似想来抚我的脸颊,他最后的声音随着垂下的手而归于寂然,“那时候,我想……”
窗外雨势汹涌,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天地苍茫间,宫阙模糊,惝若迷离的浮光倒影,所有的一切都将在这场雨中沉灭。
眼前浮现出初见他时,苍白少年,温润如玉,羞涩浅笑,眷恋花丛,情丝暗结:“花妖,花妖姐姐,我便这样叫你,好么?好么?”
“好……”我喃喃应道,微微低头,将唇印在李治的额上,似轻吻第一朵凝露的晨花。
尘埃落定。
窗棂大开,似有一滴雨飞溅上我的脸颊,微凉如泪。
从此碧落黄泉,天人永隔,再也不用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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