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双星端着碗,尽量面无表情地说:“我也寻思了,公司不是你自己的,我确实有责任接班。那些个孙子大爷们要非得我拿出个大学文凭才让接,你就花点钱,给我送出国念一个。”
林烈皱起眉,“你说什么?”
林双星一字一顿地给他解释道:“我说,我根本不会去参加高考。”
“你必须参加。”林烈用力握着筷子,让自己的手不要那么抖,“不管学成个什么样,你必须去考——这个事儿跟你接不接公司没关系。”
林双星平静望着他,“那可能吗,爸?”
这声“爸”叫得林烈思绪万千,林双星有多久没对他用过这个称呼,林烈有些不记得了。
“我得多大心,能在高考那天只去想课本,只想着做题。”深吸一口气,林双星问:“你能吗?”
林烈沉默晌,如实道:“我不能,我这辈子就到那天为止了。但你不行,林双星,你不能像这个东西一样——”林烈指着墙上的挂钟,“日复一日原地转圈。”
“我就愿意这么活着,有什么不行的?”林双星“啪”地放下碗筷,抽张纸巾胡乱擦了下嘴,走到玄关摘下外套。“你愿意在这待着就待着吧,我走。”
门锁一响,智慧推门进来,看着门口的人很惊讶。
她今天去一家专科医院咨询小黎的病情,怕赶不及回来叫林双星上课,还特地起了个大早去挂号。没想到太阳打西边出来,这家伙居然能自动早起。余光一扫看到餐桌前的林烈,“哦,林双星家长来啦?”就说么,合着是被人吵醒的。“饭凉了吧?我帮你们热热再吃。你要干什么去?”
林双星对她做个“酒吧”的口型,穿上鞋出去了。
智慧想起昨天司和安说的那个客户的事,也没拦他,只嘱咐一句,“贾老师让我今天去学校一趟,我等下过去找你一起走。”
智慧对林烈的到来似乎感觉很平常,同她聊起林双星当前的学习进度,每门科目怎么复习怎么冲刺,时间怎么分配。林烈听得心不在焉,末了才试探地问:“他积极性怎么样?”
智慧想了想,如实说:“不怎么样,这个需要过程。很多你愿意做的事情,刚开始做不好的时候也很容易打消积极性,只要看住了,等慢慢出成绩时,他自己会接受的。尤其是数学这科,我听数学老师说他进度还可以。”
她这番话说得可能太长了,说完就发现林烈坐在沙发上,肘撑扶手,二目失焦地走着神。
智慧把水杯往他面前挪了挪,刻意撞出一些声响。
林烈兀地拉回神智,歉意地看着她,“哦,他妈妈数学很好,是学金融工程的。”
“是吧。”智慧如果不知道林双星母亲去世的话,这里肯定会追问下去,但事前知道了,眼下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题。
但她不接也是不合话题逻辑,林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问:“他告诉你了?”显然是不相信林双星会主动对别人提起。
智慧在他的眼神下感觉很不安,脱口说道:“不是,我是听他酒吧服务……朋、友……说的。”糟了……
林烈见她话说一半突然结巴,苦笑一下,“也是难为你了,他泡酒吧还得跟去看着。”
“也没有,我就是去长长见识……”智慧僵硬地扯着谎,“您放心,他也不是经常去,不耽误第二天上课。”
林烈摇头,语焉不详,“无所谓。”本想把谢沁要来做林双星英语家教的事告诉智慧,忽然又想到林双星这个态度,谢沁来了怕是要被气跑,到时候谢老狐狸非记恨他不可,暂且得把这件事按下了。“那我先回了,你不是要去找林双星吗?我送你一段。他在哪儿了?”
智慧不敢说实话,胡乱诌了个商场地址说林双星逛街去了。说完自己都觉得扯,林双星一个大小伙子,逛什么街啊……
好在林烈也没多问,到了把她放下,开车就走了。
智慧站在商场前哭笑不得,幸好离林双星酒吧也不算太远,她见商场地下有个生鲜超市,顺便进去采购了些食材。
智慧也是突然才发现,可以靠改善伙食调动林双星的积极性。如果随随便便煮那么一碗面条都能**他多做两道题,可见自己的厨艺很贴合他口味的。智慧觉得运气不错。
更没想到好运气一来就接二连三,随便买个菜,都能给林双星捡个英语老师回来。
老师名叫韦欢欢。
智慧那天在超市见着她时,她穿着一件跟饼干盒同一色系的促销服,看上去顶多十五六岁,婴儿肥的小圆脸看着还没有曾炎黎成熟稳重。那件从白色渐变到粉紫色的小短裙,让她整个人如同一朵上蹿下蹦的牵牛花……呃,因为被超市若干工作人员拦着,她只能原地徒劳地跳脚,怎么也够不着人打一架。
与她隔着人墙的女顾客,趾高气扬骂骂咧咧,最后在超市主管的赔礼道歉下,跟同伴扬长离去。
韦欢欢则被当场辞退。
智慧买完东西,抄近路去酒吧,穿过商场后边的小区时,在健身区域看到她倒吊在单杠上。还穿着那件促销服,裙子翻扣在身上,很恰当地缩成了一朵凋谢的牵牛花。
该是她一个人静静的时候,智慧也不想打扰,但看她这个样子实在可怜,而且,虽然裙子下面还穿了条厚厚的连裤袜,可这个姿势……也不太不雅观了。“快下来,穿着裙子像什么样……”
她鼻音浓重地回了句,“要你管。”
智慧蹲下去小心地看她,“哭了啊?”从刚买的那提卫生纸里拿出一卷,撕下一段递给她。
她不接,一扭头企图远离智慧的碰触,脚面一滑,大头朝下跌下来,幸亏智慧离得近接住了她,两人跌成一团。
智慧一阵后怕,“好险……”
一口气没吐到头,就见她站起来要走,结果一脚踩在那卷卫生纸上,崴了一下,脚上那双比纸糊的结实不了多少的长筒靴“嘶啦”一声,鞋底裂开了大半。
两人都有些傻眼。
数秒后,智慧用购物袋帮她做了个临时鞋套,哪怕坚持能走回商场随便买双鞋也好。小姑娘已经把整个鞋底用力扯掉,智慧只来及说一句“别呀。”就见她抬手把鞋底撇得老远,嘴里喊着:“滚吧!”蹲下来抱着膝盖大哭,“倒霉死了……”
智慧目瞪口呆,“你……砸着人怎么办?”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对的。
回应她的是更大的哭声。
智慧把她带到最近的落脚地——林双星的酒吧,这姑娘一路上眼泪就没停,一卷卫生纸都没够她用。
林双星谈完买卖把客户送走,离开业还有几个小时,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提升门放下,回家吃个饭,身后传来一声“借过”。
回头看见智慧搀着个装束怪异、眼圈通红小女孩儿站在台阶底下。
林双星赶紧推开门,把她们带到最近的一个卡座上坐下,“啥情况?让人欺负啦?”
韦欢欢闻言又吸了吸鼻子,“没有这样儿的……”
智慧很有危机意识地收起自己的卫生纸。
“凭什么她自己撞我盘子上洒了一身酸奶,还让我给她赔礼道歉啊……”她哭哭啼啼讲着在超市跟人发生争执的过程,智慧只觉无聊透顶,这么点儿小事也值得吵架动手?
林双星托着腮帮子,手指抵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头都快炸了,不停地扯纸巾递过去。
韦欢欢面前桌子上迅速堆起一座洁白的雪山。
智慧被扯碎的纸屑呛到,打了喷嚏,山尖几张纸飘飘落下。
半小时后,韦欢欢哭声渐小。
林双星松了一大口气,顺手用那张还没递出去的纸巾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问智慧:“你学生啊?”
智慧摇摇头,觉得他那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很滑稽。“你在这儿坐着吧,我去帮你买双鞋。”她对韦欢欢说。
“不用,还得花钱。”韦欢欢低头紧了紧脚上的绳结,“我对付着走到公交站坐车回家。”
“得了吧,再让人抓精神病院去。”林双星看着她右脚上那只用靴筒和购物袋捆成的“鞋子”,“这是哪个大牌的设计?感觉要获奖。”
智慧扬起个假笑告诉他:“你心灵手巧的语文老师。”
林双星回以更假的一笑,“你在厨师和裁缝之中是怎么选择成长为一名人民教师的?”
韦欢欢打量智慧,“你是老师?”
智慧“嗯”了声,“你呢,高几了?”
韦欢欢不悦地皱起眉,生硬地说:“大二。”
智慧和林双星对望,在对方眼里都看到了震惊,智慧说:“你看看人家,十五六岁就上大学了。而你,二十三四还在考大学。”
韦欢欢说:“我二十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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