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浑然忘了我是大齐公主的事,一边用丝帕擦着身上怎么也擦不干净的血迹,一边惊慌道:“怎么办?怎么办?那些南人赶过来了!”
轻罗却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嘴唇动了动,到底没问出口来。
我也知我目前必定也是异样的,隐隐又有往日不加掩饰的锐气充盈了心胸,如一只随时要张开自己爪牙的小猛豹,机警而锐利地转动着眼珠,连耳力都变得格外灵敏。
“阿墨!阿墨!阿墨!”清泠泠的声音伴着有节奏的马蹄声,如若山间舒缓而下的溪水,细辨处,方可觉出一抹焦急,宛若潺湲而下时偶尔遇到突出的坚岩,被迫转道时的颤音。
我再忍不住,一闪身冲出去,叫道:“三哥,三哥,我在这里!”
轻罗紧跟我出来,一把拽住我的衣襟,低声道:“公主,公主,你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是南朝皇帝把你交给魏国的,你……你还能去哪?”
永兴帝把我献给了拓跋轲,我便在南朝没有了容身之地么?
或许,是吧?可南朝还有母亲,还有千方百计救援我的萧宝溶!
他既然能调动兵马救我,就一定有能力护着我!
这两百多年来,南人最重风骨门第,所以惠王萧宝溶虽然很少过问朝廷之事,仅凭了一身才学气度和其皇族身份,便倍受百官推崇,尤其是年轻有家势的文官,十个倒有九个与惠王有来往,极有声望。
我不知道萧宝溶的耽于诗文歌宴,到底有多少示人以弱的意味,但我已能肯定,他绝对有伺机反击的能力。
何况,就算永兴帝对我无情无义,我就不信,他敢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的亲妹妹送给蛮夷北国。
他就不怕谏官和百姓背后的唾沫星子将他淹死么?
我用力挣开轻罗的手,目光灼灼对着她:“我哥哥来了!”
闪身跳下车时,我听到轻罗无力地说道:“便是……你的哥哥领兵杀了这么多人么?”
他杀的都是魏人,想攻伐我们大齐的魏人,害我沦落异乡的魏人,主上凌辱过我的魏人!
我心中想着,也懒得跟他解释,抬眼看到那一身云过天青色衣袍的俊秀男子驱马奔到跟前,忙跳下车,手脚软得差点摔倒在地。
一旁的齐兵恭敬扶住我时,萧宝溶已经跃下马来,凝眸向我瞧来,一双莹亮的眸子,已经泊了大片泪光。
我的双眼顿时模糊,一头扑到他怀里,“呜呜”地便哭起来,竟连一声“三哥”都叫不出来。
“阿墨,是三哥来晚了,是三哥不好……”
萧宝溶温热的呼吸扑在脖颈间,熟悉的杜蘅清香扑头盖脸,将我紧紧地拢住,近一个月来无处着落的慌乱终于消失,稳稳地落在三哥并不十分坚实的臂膀上。
旁边走来一名身材高大神色冷峻的青年武将,向我点一点头,恭敬行礼道:“惠王爷,我们以孤军深入敌境,颇是行险,恐怕不宜久留。”
萧宝溶眼睫一动,微一低头,将那饱盈泪光的眼睛拭过他自己的宽袖,方才扶抱着我,竭力平稳着声音道:“宋将军言之有理,咱们这便撤离。”
那宋将军点头,又问道:“车中这些女子,怎么处理?”
萧宝溶修长的手指缓缓在我脸上一抚,显然是觉出我瘦了一大圈,眼底闪过愤怒,但口吻依然淡淡的:“留一队人马下来,护着咱们齐国的女子回齐境交予各自父母领回,其他魏人……一概处决。”
宋将军领命,不过一挥手,身畔大批齐兵已上前,冲入一辆辆马车中,检查车中女子是齐人,还是魏人。
离我最近的,自然是轻罗、连翘二人,眼看她们对着走近的齐兵惊恐满面,瞧我的眼神更是复杂,不知是恨还是怒,我顿时想起她们素日待我的关切来,不论其中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她们并没有对不起我。
“且慢!”
我心中微一搐动,忙喝阻齐兵,擦了泪,拉住萧宝溶衣袖。“三哥,两国交战,妇孺无辜。这些魏国女子……便算了吧!”
萧宝溶皱了皱眉,低声道:“她们是魏人。”
我凄然一笑:“三哥,攻伐征战是男人的事,成败功过也是男人的事。为什么最终总要把手无寸铁的女人扯进去?为什么女人不但成了战利品,还成了牺牲品?”
萧宝溶沉默,容颜比往日消瘦了许多,但凝望我的眸子依然温润,怜惜中隐隐透着怒恨。
但我知道那种怒恨并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害我的人,所以我忙收了凄怆,努力像以往那样咧开嘴,给他一个大大的不以为然的笑容。
可萧宝溶见到我这个笑容后立刻转开了脸,眼底又有淡淡的浮光掠过。
但他终究没落泪,许久再回过头时,居然还了我一个恬和的微笑:“我的阿墨,长大了。”
他挽着我的手,一边带我走向他的马,一边朗声吩咐:“罢了,女人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磨刀的,都放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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