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虎威镖局

阴山脚下,客店里。上官云飞和白雪飞坐在桌前,两人谁都没有說话,桌上的茶已散尽了最后一丝热气,可仍是满的,谁也没有喝。人未走,茶已经凉透。

上官云飞目光朦胧,腾起一团雾。他想起了疗毒的那段日子,想起了刘妈,想起了白雪飞,想起了白雪飞薄如晨雾的面纱,渍满泪痕的丝帕。他第一次感觉到,离开白雪飞,竟然跟见不到小乔同样痛苦。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他觉不到温暖,心里的潮湿正一点点扩散,浸透全身,濡湿了眼睛,目光里的雾更朦胧,也更浓重。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床前,背上包裹,转过身,来到白雪飞面前,轻声說:

“我走了”

白雪飞始终低着头,听见這句话,眼泪溢出,挂在长睫毛上,阳光里晶莹剔透,泪滴越聚越大,珍珠般落下来,跌进茶碗,茶水溅出,不知是茶,还是泪。

上官云飞心蓦地抽紧,他掉转身,迈开脚步。

“你还会不会来?”

上官云飞停住脚,他不敢作出承诺。

“我能不能再见到你?”

上官云飞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走出门去。冰冷的空气立刻包围了他,只是脑中仍然一片混沌。他头一回觉得,說一句话竟這么难,是难于启齿,还是根本不愿意?他停下脚步,仔细想了半天,也没理出头绪来。只好摇了摇头,继续走。

白雪飞在上官云飞后脚迈出门槛,心就已片片碎落。她端起茶碗,一仰脖,全倒进嘴里,茶水从嘴角流出来,茶酽得发苦,她的心更苦。她醉酒似的摇摇晃晃地扑到**,放声痛哭起来。她白衣下娇躯抖动,如一朵淋雨的梨花。

上官云飞在街上走着,他的心已经渐渐恢复平静。走过一个街角,听见一群人在议论什么,說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目瞪口呆。他只隐约听到“虎威镖局”几个字。等到他来到附近,有人望见了他,伸手捅了捅讲话人的肋下,人們掉转头,齐刷刷地看着他,都闭上了嘴,不再說话。上官云飞向来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他脚步不停,走了过去。身后议论声又热烈起来,上官云飞不禁摇了摇头。

前面又有几个人聚在一堆,热火朝天地议论,气氛更热烈,声音也更大。他又听到了“虎威镖局”几个字,上官云飞停住脚,怎么這条街都在议论這个话题?正当他感到奇怪,耳边听到了两个字“侯爷”,他的心突地一跳,脚步加快,一晃,来到几个人身边。

背对着上官云飞的那个人,唾沫横飞,讲得正起劲,忽见众人眼睛看着他身后,表情古怪。他猛地住了嘴,缩着脖子,慢慢回过头,见上官云飞正看着自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认识我?”

上官云飞问道。

那人点点头,嘴唇直哆嗦,被人表情也好不到哪去,一动不敢动。

“我是谁?”

“上官大侠”

上官云飞忽然想笑,他头一回听到這个称呼。他又问:

“你怎么知道?”

“不但我,我們,整个镇子,方圆几百里随便问一个人,哪怕是小娃子都知道”

那人讨好地笑道,又低头瞅了瞅他腰畔的长剑,接着說:

“我們认识你的剑!”

确实剑鞘黑色的并不多,剑柄黑色,甚至剑穗黑色的更少。

“你們說的侯爷在哪儿?”

上官云飞在昏迷之前,听到过這两个字,他已经牢牢记在心里。那人眼里忽然露出恐怖之色,脸色也变得煞白,他语调也有些哆嗦:

“他被人杀死了!”

上官云飞心里又一跳,追问:

“谁杀的?”

“狼人!从脑门一劈两半!”

“侯爷是干什么的?”

“虎威镖局的掌柜”

“他家在哪儿?”

“前面的榆树镇”

上官云飞迈开脚步,径直向榆树镇走去。众人张大了嘴,踮着脚尖,呆呆望着他,直到背影消失。

上官云飞站在侯爷府门前,只见大门洞开,里面人来人往,乱成了一锅粥,夹杂着女人的尖声叫骂声。他抬脚跨进门去。众人好像一眨眼就都看见了他,顿时静了下来,站在原地,不再走动。对面房里叫骂声还在继续,上官云飞慢慢走过去,跨进门槛,他看见了一个人,他认识的一个人。

那个女子披头散发,骑坐在一个木箱上,两手死死压着箱盖,一刻也不肯放松。屋里还有六七个年轻女子,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叫骂,忽见闯进一个男人来,顿时吓得住了嘴。骑在箱上的女子觉得气氛有异,抬起头,就见上官云飞冷冷地看着她。她吓得连忙从箱盖上爬下来,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脸色煞白,浑身只抖。

“你叫什么?”

“小红”

“那天跟侯爷算计我的是你?”

小红绞着手指,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害我?”

“我不知道,止听侯爷說过,是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叫他干的”

“戴面具的人是谁?有没有听他提过?”

小红摇了摇头。

“虎威镖局中谁跟侯爷最好?”

“朱贵”

旁边一个女子答道。

“好到什么程度?”

“好到他要娶我們八个人做老婆”,另一个女子吃吃笑道。

上官云飞不禁一愣,怎么会有這等事?那女子接着說道:

“他原来是二把手,侯爷死后,他坐了头把交椅,当然有這个权利”

“你以为他看上你了?**,他看上的是家产!”

又一个女子恨恨骂道。

“他在哪儿?”

“地府!”

骂人女子大声道,脸上却有喜色。

上官云飞看着她,问道:

“怎么回事?”

“本来定好這个月十四,娶我們过门,谁知道十三那天晚上,稀里糊涂地被人割下了脑袋!”

“谁杀了他?”

“不知道,我們还没过门儿,就连朱贵這个人长什么样,我們也没见过”

上官云飞转过头,看着小红,小红连忙把头低下,不敢跟上官云飞目光接触。上官云飞缓缓說道:

“我饶过你,因为不但你,连侯爷都不过是别人利用的工具!一个人如果不能主宰自己命运,至少不要做别人手中的工具,那样,即使你死了,也没有一点价值,没人会为你掉一滴泪,甚至还会唾骂你!”

上官云飞說完,转身出门。几个女人面面相觑,小红愣在那儿,忽然眼泪流了下来。她抬起泪眼,看着众人,說道:

“我是工具,你們难道不是?我們都不过是‘猴子’泄欲的工具!只不过我比你們幸运些,还帮他害人,上官云飞当时是为了救我才掉进陷阱里的!我怎么這么不是人!”

她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捂着脸冲出门去。众人愣在那儿,品着小红的话,她們何尝不知道這些?只不过天长日久,情感已蒙了灰,大家都不去碰它,最后连她們自己也已忘记。小红的话像一把刀,刺破了伪装,露出本来面目,她們一旦发现良知,该如何抉择?现在岂不正是时候?

上官云飞来到虎威镖局,朱贵家在镖局跨院儿,里面也是一团糟,不同的是朱贵还未下葬,灵柩仍在,只是灵前冷清,一个人也没有,四个老婆谁都没有傍前。

上官云飞上前掀开棺盖,见朱贵仍穿着大红吉服,上半身已被血染成黑色,脖子伤口整齐,显然杀人者是个高手,出手干净利落。伤口稍宽,上官云飞心里一凛,又是弯刀!他慢慢阖上棺盖,转过头,才发现灵前已经站满了人。

人們惊讶地看着上官云飞,显然也认出了他。上官云飞看着众人,问道:

“朱贵被杀时,谁在现场?”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

“十三那天夜里,老爷要试衣帽,我送完衣服,却发现帽子落在前院,等拿了帽子回来,刚要进门,忽然从旁边窜出一个人,手掌在我脖子上一砍,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长什么样?”

那人摇了摇头。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外衣不见了”

“他换了你的衣服?”

那人又点了点头。

“我匆忙上楼,发现老爷已倒在血泊里,吓得我瘫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摔下楼梯,高呼救命,大伙赶过来,见老爷已经身首异处,没救了”

“你們老爷跟侯爷交情很好?”

“亲如兄弟!”

那人說完,脸忽然红了,其他人也都面露赧色,低下了头。上官云飞迈动脚步,因为已经没有再停下来的必要,他刚走出两步,听见刚才那人叫道:

“上官大侠等一等!”

這是今天他第二次听别人這么叫他,不过這次他心里一点想笑的意思也没有。他转过身,只见那人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上官云飞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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