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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 产屋敷无惨将医师重新召回。
先前天照大御神人前显圣之后,他的身体被光照拂已经好上许多,只比常人要更虚弱一点。他自然不愿意每日服药, 沾染那陪伴他二十余年的恼人药味。
而医师之所以同意。
一方面是因为产屋敷无惨已无生命危险;另一方面是他的药方想要达到最好的效果, 还缺了一味药材。
“……您最近有什么困扰吗?”
“我要和正常人一样!”
“公子只要静心养神,平日多多走动锻炼即可……”
“那要多久?!我现在就要和常人一样,办不到的话就去死!!”
医师对产屋敷无惨的生命威胁已是非常熟悉,他苦笑一声, 仍有些犹豫。
直到产屋敷无惨摔杯而去,里梅凑过来谈了几句。
“……无法让红雨姬尽兴?”
“……于子嗣繁衍一事有碍?”
医师的眼神不着痕迹冷淡些许,又扬起笑容。
“明白了,我会继续为公子诊治。”
于是,产屋敷无惨又过上了与以前一般吃药喝药的日子。
好在初桃并不因此厌弃他, 他也会听里梅的话多洗浴散去那股挥之不去的药味。
唯一的烦恼就是父亲的来信。
他总是来问孩子孩子孩子!
他怎么就不能自己怀孕?
——“你不如想办法让男人怀孕。”
产屋敷无惨气恼地回复后,感到了快意,然后就收到了父亲送来的四名小侍。
皆是产屋敷家旁支的子弟,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长得俊俏、身形瘦削, 且都在眉眼上与产屋敷无惨有些许神似。
若是熄了烛灯,怕是连产屋敷无惨也分不出是哪个。
这些弟弟都尊称他为大人, 低眉顺眼,但谁都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
父亲还说:“无论如何, 只要从红雨姬腹中诞生的就是你的孩儿。”
怎么?有姐妹共同入宫为大小妃,他还要兄弟五个齐上阵吗?
产屋敷无惨气死了。
初桃倒是待他们很好——但产屋敷无惨知道, 这是看在他们是他兄弟的份上。
他找了个机会就将他们全部弄出了府。
里梅动的手。
就这样,产屋敷无惨囿于后宅、全心全意都只有妻子的日子过去了几个月。
期间发生了两件事。
其一, 藤原葵与皇太子大婚。
天皇退位为太上皇, 传位给皇太子。
其二, 产屋敷家主因病去世,产屋敷无惨成为了新一任家主。
他于经商一事上实在是块木头,但不妨碍他花钱讨妻子高兴,一堆又一堆的稀罕物件悉数被送给他的妻子。
作为报答,初桃也插手、不是,帮他一起打理家业。
产屋敷无惨的风评逐渐好转。
至少在女孩子们口中如此。
“我前天去寻红雨姬,看见产屋敷君为红雨姬送大氅,在雪地里摔了一跤……”
“他竟如此温顺可爱。”
“府内大小事项也打理的不差。”
当真是贤夫,不愧是红雨姬背后的男人。
有女孩子犹豫说:“可是哥哥说产屋敷君很是心机,是靠手段才……”
有人立即接话:“你兄长可是少纳言大人?往日里也是他在传产屋敷君的谣言。”
“男人都善妒啊。”
“就是,产屋敷君追求爱,何错之有呢?”
也带动了一点贵女们的恋爱风向。
对有些女孩子而言,这样温柔小意的男人作为未来伴侣似乎也不错。
……
午后,日光变得更加灼热。
产屋敷无惨轻咳着,在这样的日光下感到心悸与晕眩,回到昏暗的室内才好一些。
初桃早出晚归,她不在的时候,他有一点想念她。
会挥退众人,将自己躲在沾染她气息的衣物与被褥之下,——像在自己的巢穴一般,安心地休息。
可这一次,直到深夜,初桃也没有归家。
产屋敷无惨半夜惊醒一次,唤人。
里梅平静地像是黑暗中的野兽,吓人一跳:“姬君留宿在加茂家了。”
“加茂……白雪姬?”
“是,据说是加茂宪伦大人设宴招待,白雪姬并未出面。”
“……”
产屋敷无惨等到了天亮。
初桃抚着他的额头,微微诧异:“怎么这么烫?生病了?”
他闻着熟悉的清香迷迷糊糊睡去
再一次醒来时,身边人已不在。
产屋敷无惨撑着病体爬起来,里梅说:“桃姬就在外面。”
他倚在檐廊向外探看,却看见院落中假山一侧,他的妻子正笑意盈盈地抬手拂去源赖光头上碎花。
他喉间一痒。
恨不得把源赖光头都削掉。
察觉到产屋敷无惨的目光,源赖光一愣,下意识后仰一点。
产屋敷无惨正松口气,就见到初桃因为源赖光的举动而身体前倾,两人靠的愈发近了。
源赖光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比了个“嘘”的手势。
产屋敷无惨差点没呕血,他竟如此光明正大?还笑?这是挑衅他?!
他忍无可忍,将家族养的武士派出去暗杀。
当夜,被打的鼻青脸肿但偏偏没见血的武士们被悉数送回。
初桃困惑说:“赖光说遇到产屋敷家的武士请求切磋,于是一时兴起……有这回事吗?”
产屋敷无惨:“……对。”
他忍气吞声:“他们一直都很仰慕源赖光。还要谢谢他给的这个机会。”
第二日,初桃牛车损坏,禅院巡驱车将她送回,下车时给她搭了把手——产屋敷无惨看到了他们交握的手。
还有青年深邃的眸光。
他们交谈的话在见到他时就戛然而止。
产屋敷无惨恨不得挖了禅院巡的眼睛,还真是恬不知耻!
一问里梅,才知道禅院巡当初那场聚会之后就一直在追求初桃。
“就没人觉得不对吗?!”
“……这是,风雅之事呀。”
的确,这在平安京不算什么。
几年前的源氏光君,留宿他人家时与这家的女主人或是女儿春风一度什么的都是极为风雅的事。只要对象不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他去找禅院巡,禅院巡却不愿与他多话:“这是我与姬君的事,我不求姬君有所回应,也请产屋敷君不要越俎代庖。”
他气急败坏,推禅院巡下楼时,青年稍一侧身……明明可以躲开,却就着产屋敷无惨的势跌下了楼。
初桃疑惑说:“你们……?”
产屋敷无惨:“……我们。”
他忍耐不发:“我们在友好协商,是我不小心……对不起。”
又一日。
产屋敷家举办的宴会上,加茂宪伦与初桃合奏,琴瑟和谐,被人打趣昔日的平安京第一琴师之位转由初桃来当时。
青年笑看向人群中,刚好与产屋敷无惨对视:“德不配位是要退位的呀。”
他在打趣自己,无惨却恼怒极了,这不是在指桑骂槐吗?
当夜,产屋敷无惨下了毒的点心被完完整整地送了回来,初桃正毫无察觉地拿起一块,被产屋敷抢走。
初桃眨眼问:“这是加茂君嘱咐我给你带来的,你们关系这么好了?”
产屋敷无惨:“……对。”
他隐忍:“我确实与他交好,闲暇时会交流……琴艺。”
为了不让初桃吃到加了料的东西,他小口地吃下了那点心,一小口就想吐。
最后因为呛到流泪,被妻子用筷子压着喉咙催吐……
废物,全是废物!
他不得不把里梅放在初桃身边,注意初桃的动向。
——这段时间里,里梅俨然已经成了他的心腹。
里梅也沉默了。
他冷眼旁观一切,虽行事粗糙,但也顺利地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可以说,产屋敷无惨收起所有的傲气,变成离不开姬君的模样,少不了里梅这个身边人的添油加醋。
这种人无趣之极,对比之下明显还是桀骜不驯的宿傩大人更为吸引桃姬吧?
但是里梅失策了。
姬君竟然还真喜欢这种!
……一定是因为宿傩大人那样的人物世间难寻其二的缘故。
不过,想要让他被姬君讨厌的话也很简单。
这个人小肚鸡肠,又如此阴暗恶劣,稍微挑拨一下就疑神疑鬼,醋意大发。
里梅紧等着他对初桃崩溃、或是质问初桃……就像当日的他踩过的坑一样,错误地将情绪落在初桃身上,然后收获女性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抹冷意。
倘若那日猫又股宗没有突然出现,他或许会被初桃驱逐。
可产屋敷无惨这人似乎傻透了。
明明已经看见了许多次妻子与他人亲密相处的画面,明明被他投诸了许多暗示,但是——哪怕一丝怀疑、不,一丝负面情绪也没有对着自己的妻子。
他的所有尖锐的锋芒、所有嚣张的恶意全部对准了与初桃有关的其他男人。
他想让他们消失。
虽然,最后全都失败了。
还是大败特败。
禅院巡卖惨,加茂宪伦反击。
源赖光那样强大又聪明的人,又岂是他能轻易杀死的?
小狗连卖惨都不需要,一直是姬君重要的人。
实在愚笨。
但里梅不得不气恼地承认,他这样愚蠢,却误打误撞踩在了姬君不会干涉的底线上。
至于其他的人——
追求初桃的大多是昔日折辱产屋敷无惨,看他不顺眼之人。
过去他们做的如何过分,产屋敷无惨都不曾反击,能在家把自己气死。现在他却因为初桃坏心眼一个一个地往外冒,陷害人暗杀人的套路都不曾重复,却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虽然最后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巧合失败,却让初桃在处理时意外发现了那些贵公子不为人知的一面、与她手中案卷相关的线索,以及藤原氏政敌的把柄。
如此一来,产屋敷无惨的风评也变得两极分化。
他这一系列举止,恰巧验证了女孩子们说过的“男人都善妒”。这并不是个美好的品德。
“橘大人只是不慎从高台摔落被姬君扶了一把,他就想要除去他。如此专横善妒,心狠手辣……”
“虽然都是未遂之事,只是,实在……”
“姬君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夫君呢?”
这话一出,女孩子们反而动摇起来。红雨姬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夫君呢?红雨姬的眼光怎么会有错呢?产屋敷无惨这般举止,会不会是姬君在背后授意呢?
她们看向荻姬,荻姬却只是微笑,好像默认了她们的想法一般。
“或许是他发现了什么,不惜自己名声也要为姬君铺路吧。”
“没错没错,大家都以为产屋敷君蠢笨的话,就会对他放松警惕了!若不是他,我也不知道中务少辅大人是那种贪污受贿之人……我的妹妹差点就要嫁给他了。”
“我也……”
她们发现了一个秘密,并决定藏好这个秘密,任由产屋敷无惨“美丽无脑”、“专横善妒”的名声向外扩散。
……
只有产屋敷无惨知道自己有多嫉妒。
她会喜欢别人吗?
她会喜欢那样健康、那样强大、那样智慧、那样能生下孩子的别人吗?
里梅从初桃身边带回了消息。
“桃姬似乎在寻找一样东西。”
什么?
“桃姬说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想要的东西,无论寻找多久都会一直找下去。”
“她之前与禅院巡、源赖光等人……似乎就是委托他们寻找此物。”
“那是什么东西?”
里梅翕动嘴唇,缓慢地说:“青色彼岸花。”
她一直以来和人接触,就是为了寻找这一束花?
胸口压着的阴霾骤然消散,产屋敷无惨感到一阵松快,可旋即,他又恼怒地皱眉。
他妻子想要得到的东西,这些人也配去送?
若是他能为她找到就好了。
里梅凝视着他,说:“那些人一直都找不到桃姬想要的花。但是公子,你不觉得青色的花有些熟悉吗?”
青色的花?
世界上哪里有青色的花呢?
花都是像桃花像樱花姹紫嫣红,青色的彼岸花又是什么花呢?
不过,里梅这般说,产屋敷无惨绞尽脑汁,好像想起了什么——前些时日产屋敷家出海的商队归来,交上来的账本里夹着几张日志,里面有提到他们看见了青色的花。
怪不得他们找不到!
原来是因为在海外吗?
产屋敷无惨快意地笑了,这个消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去问任何人青色彼岸花的消息。
他本想让商队送来。
可里梅又说,一来一回时间这么久,变数又多,若是风声透露被发现被抢走了怎么办?
他决定亲自走一趟。
将这件事告诉初桃后,她很是惊讶:“为什么呢?”
产屋敷无惨不说,她又问,他还是不说。
可是当她想要知道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让他失神,就会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倾泻而出了。
“为了……生子,我听说,海外有能够让男人……呜。”
这完全是被推到巅峰却又下不来的胡言乱语。
产屋敷无惨只知道自己守住了秘密,缓了好久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脸红的滴血,却没想到她信了。
他的妻子温柔地看着他,眼眸里点着碎光:“你想给我生孩子呀?”
“……”他忽然一阵恼。
“那你想好她们的名字了吗?”
“……”什么?他们?
竟然还不止一个,产屋敷无惨只想好了一个女孩的名字,他蹙眉正要思考,女性的手已经沿着他的脸颊落在他的小腹上,轻飘飘地摩挲着,轻而易举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如果怀孕了的话,这里会大起来吧?会很辛苦,你很怕痛吧。”
“……我不怕痛!”才怪,他最讨厌疼痛了。
最后,产屋敷无惨改口说是为了更好地发扬家业,重复说了很多遍,初桃笑意盈盈,似乎是信了。
开春之后,产屋敷无惨的身体又好上许多。
他带上了里梅和医师,里梅以为离开他就能回到初桃身边吗?休想。
临行前。
“这是我做的御守,出门在外,它会护你平安。”
初桃将它塞入他的胸前。
然后为产屋敷无惨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材质是不透光的,挡风也防寒。
在为他套上帽檐后时,她将他的头拉低了一些,凑上去耳鬓厮磨。
“要么就不要去了吧。”
“……我要去!”
他这般坚持,初桃也不再说什么,只退后一步,叹了口气。
“往日里都是你在家等我回来,现在是我在家中等你。”
“……可惜我现在不能与你同去。”
她最后还是笑了起来。
“一路顺风,无惨。”
产屋敷无惨收紧了斗篷,上了车队,离开了平安京。
……
……
一个月后。
『你的丈夫死……&*%……了?』
初桃:“???”
她大惊,发现这游戏好像比她还不确定似的,许久,才跳出下一句话。
『请节哀顺变』
『你已恢复单身状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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