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去世的第二年夏天,我开始长大了。
那是一个美丽的黄昏,我洗过河水澡后,坐到岸边的大石头上,看星星和月亮在河里洗澡,发出叮咚叮咚的撩水声。我看见很凉快的风,很凉快的水,很凉快的月光,不怀好意地朝一个半裸的女人身上涌去,把水做的女人调戏得一片哗哗响。
女人一点不觉得,坐在浅水里,将一支民歌反反复复地唱得一遍比一遍好听。洗完澡,女人来到大石头下边穿衣服。就在她轻轻拍打衣服的时候,歌声忽然没有了。
女人站在大石头下面,瞅着自己的衬衣久久地发呆。浸在河里的半块月亮和几只星星,从提在手中的衬衣窟窿里钻出来,挂在她那不太高的乳峰上。我听见女人很轻很轻地哭了起来。
我悄悄地从石头上退回河堤,然后又退到去赵老师家的路口。这女人是赵老师的女儿,名叫习文,早我一年上的初中。前几天来了通知,说她考上了县高中。
我蹲在路口时,有一条水蛇从眼前爬过去,长长的黑影在路上横着移动,那响声如同冬夜里父亲和母亲将撩到地上的棉被拖回去一般让我肉麻和心跳。水蛇过去半天,路上还留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我正想挪个位置,习文从路那头走来了。
习文这时已不再哭了,依然唱着那首民歌,甚至从歌里也听不出忧伤来。
我连忙站起来,迎着走去,嘴里也装模作样地哼着一首歌。
走了几步,路那头忽然没动静了。
我故意问,谁呀?
等了一会儿,习文才说,是我。
我说,你是习文啦?我是学文。
习文说,我听出来了。
我说,你去哪儿了?
习文说,没去哪儿,转一转。
我说,我陪你行吗?
习文说,不用了,我要回家。
这时,习文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说,听说你考上高中了,全镇上就你一个女的,祝贺你。
习文说,我读不成了,从明天开始我去跟人学理发。
我说,高中怎么不读,熬三年就可以进大学。
习文说,我爸没钱。
我说,你爸真没用,一个女儿也养不起。
习文说,不许说我爸,你们西河镇才没用呢,只晓得欺负像我爸这样的老实砣子。
我说,你说“你们西河镇”,那你不是西河镇的人?
习文不说话。
不过,在我看来,赵老师和习文的确不像西河镇人。西河镇人早上起床,总是蹲在家门口刷牙,但赵老师和习文不是这样,他们总是在屋里对着脸盆刷牙,再将水端出来,倒进外面的水沟里。
我说,起码你不该去学理发。
习文说,我爸说,别看这职业现在贱,将来可是件了不起的技术活。
说过后,习文要绕过我回家去。
我伸出手拦住她。她挺着胸脯走到我的手臂前,我盼着她再往前走,她却停了下来。
习文说,你让开。
我说,我不是故意说你爸没钱。
习文说,你现在是故意的。
我只好放下手臂。习文走过去时手臂在我的手臂上擦了一下,让我大半夜都睡不着觉,自己用另一只手去摸这条手臂时,就像在抚摸习文的手臂。
这天晚上,爷爷是偶然有事才没去河边陪我。第二天黄昏,他要陪我去时,我坚决地拒绝了。
我告诉爷爷说,我长大了。
看习文洗澡心里特别凉爽,看完回家一整夜都不觉得热。我天天去,说是趴着,其实是躲在那块大石头后,一而再,再而三,就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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