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朝廷养着你有何用!”多尔衮指着光时亨的鼻子破口大骂。
光时亨脑门上的汗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落在地砖上。他面如土灰,浑身哆哆嗦嗦。
昨日一大早带人去神乐观捉拿小道姑,原以为手到擒来,不想却无功而返。
最可恶的是,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折损了数十个兵丁。而且周老板的店铺被烧得一干二净,一无所获。
光时亨办事不力,罪责难逃,无法向摄政王交代了。
范文程皱眉道:“光大人,你辜负了摄政王的期望,坏了大事,还有何话说?”
“奴才会将功补过……”
“你还敢自称奴才,你有什么资格当奴才,废物!”多铎一脚踹翻了光时亨。
“豫亲王,稍安勿躁,请让他往下说吧。”范文程劝道。
光时亨听到这一句话,才敢从地上爬起来,道:“虽然出了岔子,但我第一时间下令封锁了所有城门,料想那三个小道士还未逃出城去。只要加派人手满城搜查,哪怕掘地三尺,也能把他们找出来。”
“满城搜查,这要耗费多少精力?”多铎怒道。
范文程道:“摄政王,恐怕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如果那个小道姑当真是长平公主,咱们花费多少力气都是值得的。试想一下,如果崇祯的儿女接二连三落在我们手里,必将天下震动,能够大大的提升我朝士气。”
多尔衮思忖片刻,道:“范老大人言之有理,咱们这一年以来毫无作为,确实该有所行动了。”
光时亨急忙道:“请摄政王再给下官一个机会,我一定不负所望!摄政王,那三个小道士不知所踪,可他们在神乐观里是有一个师父的,想必此人或许知道些秘密,臣请求带兵捉拿他。”
多尔衮看向范文程,见他微微 点了点头,便道:“也罢,本王再给你一个机会吧。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这一次由豫亲王亲自出马,你光时亨辅助豫亲王即可。”
“走吧,到最后还不是得靠我们满人!”多铎瞪了光时亨一眼,率先走了出去。
两人点起三千兵马,浩浩****杀向神乐观。冲进观里,逮捕美男子。
美男子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被捕,神色悠闲坦然。当兵丁包围他时,他正躺在走廊里喝酒,抬起眼皮道:“军爷,我不会跑的,一定好好配合你们,千万别打我,更不要打脸。”
“带到兵马司大牢里去!”光时亨挥着手。
……
牢房里,多铎和光时亨一同审问美男子。多铎抽着鸦片烟,吞云吐雾。
光时亨则站在美男子身前,冷冷打量着他。美男子被绑在十字木桩上,嬉皮笑脸的。
“你笑什么?”光时亨十分恼火,抬手甩了美男子一耳光。
“大人,别打脸啊,贫道还指望着这一张脸吃饭呢!”美男子歪了歪脑袋,诚恳道,“大人,您想问什么尽管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那三个徒弟呢?”
“跑了。”
“你可知道他们的来历?”
“他们是去年来到神乐观的,说是江西龙虎山张天师派来学习宫廷祭祀礼仪,度牒、公文一应俱全。大人,他们到底犯了何罪?”
“你少给我打哈哈,徒弟犯了罪,你这个当师父的脱不了干系!”
“冤枉哪,实在冤枉哪!那三个兔崽子来到神乐观,观里安排我给他们当师父,我能不听从命令吗?我又不是他们的亲爹,他们犯了罪,赖不到我头上来。好比去逛窑子,婊子与官府作对,嫖客又有什么错呢?”
“油嘴滑舌,荒腔走板!”光时亨暴跳如雷。
多铎放下鸦片烟枪,把手指捏得噼里啪啦作响,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用刑!”
“别,你们不能对我用刑……”美男子叫起来。
“这个世上,还没有本王不敢动的人!”多铎站了起来,凶狠地瞪着美男子。
恰在此时,一个兵丁急匆匆跑进来,在多铎耳边低声几句,又递过去一张信笺。
多铎接过信笺一看,吃了一惊道:“你认识摄政王府里的李福晋?”
美男子道:“实不相瞒,李福晋当初嫁给睿亲王时,我便是其中一个随从。到了盛京之后,为了避嫌,我自然无法入住王府,就当了道士。再后来,朝廷迁都到了京城,我也就来到神乐观任职。”
多铎点头道:“放人!”
“啊,这就放他离开了?”光时亨很是惊讶,劝道,“豫亲王,此事应该向摄政王和范大人禀告。”
“你在教本王做事?”多铎扬着手里的信笺,大为光火道,“你可知道李福晋是谁?她是朝鲜宗室之女,是摄政王唯一的女儿的母亲,是摄政王最疼爱的女人!李福晋亲自写了信来做担保,你说这个人放还是不放啊?”
光时亨没想到这个邋里邋遢的道士竟然还有这样的人脉,震惊之余,慌忙谄媚笑道:“李福晋做担保,那肯定没问题。放,当然要放人!”
说着,亲自给美男子松绑。
美男子活动着发麻的手臂,冲多铎笑道:“多谢豫亲王,您是明事理的人。”
又转头瞪着光时亨道:“这位大人,我本来只想在京城安安静静当一个美男子,你偏要招惹我,好了,我不装了,摊牌了,我上面有人!你方才打了我一个耳光,你说怎么办吧?”
“抱歉,实在抱歉!”光时亨甩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异常清脆响亮。
“我上面有人!”美男子抑扬顿挫喊了一声,背着手踱着步,摇摇摆摆走了。
多铎骂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本王还得去给李福晋赔礼道歉。搜城的事情,你一个人去做吧,找不到那三个小道士,等着受罚吧!”
光时亨欲哭无泪,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
摄政王府,后花园。
美男子从角门悄无声息走进来,站在一座凉亭前。他看着花木上尚未消融的积雪,扯下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凉亭四周围了幔帐,朦朦胧胧能够看到里面放着一张软榻。一个女人侧身躺在榻上,幽然叹息。
“你又闯祸了吗?”女人道。
“郡主,没有的事,你不用担心。”美男子道。
“当年我奉命嫁给睿亲王,有许多随从、侍女。我把侍女们留在了身边,随从则遣散回国,你为什么不走呢?”
“郡主远嫁他国,总有委屈的时候。我走了,你更加孤苦伶仃,更加无依无靠,实在放心不下哪!”
“哎,你何苦来哉?以你的家世,倘若回到朝鲜,谋个官职不在话下。锦衣玉食,总比当贫寒落魄的道士好吧?”
“能留在郡主身边,贫寒落魄便是天大的福分;不能留在郡主身边,荣华富贵便是最大的折磨。”
“既然如此,你为何长年累月不来看我?”
“男女有别,我要避嫌。只要待在郡主所在的城市中,我就心满意足了。”
凉亭里传来长叹,良久无语。冷风吹拂幔帐,幔帐哗哗响动,仿佛天地间的喟叹。
片刻后,凉亭里的女人絮絮叨叨道:“摄政王是知道你的,你倒也不必过于避嫌,但你不来,我也不好得勉强你。今天来了,听我说一说话吧,我快闷死了。”
“这一年以来,我身体总是不大好,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就是浑身没有力气,心里郁积着许多愁绪。我想大概是思念家乡了,如果有机会,真想回故土看一眼。”
“东莪这个孩子长大了,很孝顺,她还去神乐观上香祈祷,乞求神灵保佑我。你见过她没有?她的额头长得像我,鼻子像摄政王,只是她的眼睛有些异样,萨满说那是重瞳。”
“对了,前些日子,我养的那一只猫不知跑哪儿去了,寻不见啦。你要是在市面上遇到上好的猫儿,买一只送进府来……”
听着这个女人絮叨的话语,美男子眼眶湿润,暗想她应该是幸福的!
可不知为何,他又听出了一种深沉的寂寞,无法排遣的忧伤,暗想或许她也没有那么幸福。
“你怎么一言不发?”女人终于停止了诉说,问道。
美男子道:“我喜欢听你说话,你只管说就是了。”
女人咯咯咯笑了起来:“还记得小时候,我还没成为郡主,我们爬到屋顶看夕阳,你也只静静地待在我身边,听我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哎,那样美好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美男子眼里的泪水几乎狂飙而出,他生怕自己失态,道:“我该走了,等我给你寻到好的猫儿,我再来看你。亭子里冷风吹动,小心着凉,你回屋去吧。”
女子站起来,隔着幔帐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美男子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终于转过身,迈步走向角门。
“等一下!”女子叫起来。
片刻后,一个侍女追上美男子,递给他一只纸鹤,道:“这是福晋亲手折成的纸鹤,你收下吧。”
美男子接过纸鹤,紧紧攥在手心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来到街上,失魂似的深一脚浅一脚乱走。也不知走到何处,突然才想起手里的纸鹤来,摊开手掌,却发现纸鹤已经被自己捏得变形,不成样子了。
纸鹤有些松散,里面似乎写着字。美男子慌忙打开,一看之下泪飞如雨。
纸上写着一首词,是南宋大诗人陆游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美男子跪下去,脑袋低垂在泥泞的路面上,哭得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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