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路疾奔的四匹马,终于停在了一个土坡上,眼前就是岔道口,一株高大的槐树立在那里,绿荫如盖,看过去如一团墨绿浓云。
正中那条古道是通往晋阳的路,一路往南,不到十里,就是晋阳。岔道往西可通陇山。
他们一时都没说话,因为分别在即。
终于,还是吕布抱了个揖先说了话:“秉义大哥,杜鹃,婉儿、月兰,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留步,就此别过吧!”
“不,奉先哥!让杜鹃再送你一程吧!”
杜鹃这次说话更是抢在前头,几乎就是吕布的话声刚落,她就接了上去。原来就在刚才,吕布第一次叫她名字杜鹃,这让她心里一热,这心里话也就立刻涌出。
杜鹃说出后,张援、婉儿、月兰也一起呼应。其实月兰的感情也跟他们一般浓烈,只是她年龄最小,在众人面前显得拘谨,不善于表达罢了。
但吕布拒绝了。
他铁铸一般地站在那儿,就把路截断了,他拍了一下张援的肩膀,又目视杜鹃说:“就此别过吧!大哥,杜鹃,为我送好婉儿和月兰!将来很快会相见的!”
然后又跟婉儿和月兰说:“回家吧!吕布走了!”
很快地,吕布掉转身,上马。
那马很快撒开四蹄往前奔去。
但很快又停下来,掉回马头,然后凝然不动,只把手高高挥动。远远看去,就像一位骑士,在挥动他的旗帜。
于是还停留在原地的张援他们,便也挥动了手臂,然后也相继上了马。
吕布还是驻马那儿,挥动着手臂。
天边掠过一道雁影,料峭春寒,张援的心里因义弟的别离,也增添了一些寒意。
“走吧!再不走,吕布兄弟会一直在那儿不动呢!”张援说,“他是要目送咱们的!”
张援的话还是很有号召力的,杜鹃、婉儿和月兰,就都以为然,听他的,骑马一起走了。一个男的,现在要号召三个女的,真是辛苦他了。
寥廓天底下,人影已经有些迷离,三匹马走了!终于,张援走了,杜鹃走了,婉儿和月兰走了!他们骑马走了,一路风扬起黄尘,淹没了他们的踪影。
吕布长长地吐了口气。他知道,从此之后,自己又开始了孤独的人生之旅。
幸好只是孤独,而并不是绝望。
他这才掉转身向心中的晋阳城行进。他现在实际上看不到晋阳城,但他只知道,晋阳城就在前头。他必须早早地将自己送进晋阳城,然后再听凭并州府处置。
也许只有在那里,才是自己的归宿。
十里地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现在那座雄伟的晋阳城就在自己的眼前了。
眼前的世界吕布似乎早就熟悉,他觉得自己应该就属于这里,他朦朦胧胧地起了一种感觉,自己往后人生的不少时光,就将在这里,为岁月的尘沙所掩埋。他不由得心中起了一种别样滋味。
我吕布将能在这里,开拓出自己的世界吗?
可是我吕布今日,只是因为获罪而被徙边,充实到边关的军伍去服役的一名囚徒罢了。就算将来服役期满,也不能轻易离开军伍。而且最重要的还是,没有地位,永远被压在最底层,恐怕只能受他人的役使。
为什么报仇的道路这么艰难呢?现在还有魏兴未除,也许将来手刃此仇人,又要将自己送进牢狱,甚至又要再一次徙边。不过即便如此,又有何惧,又有何悔!
徙边并不像你们这些人所认为的那么可怕哪!吕布抬起头,双手举得高高,像是对隐藏着的人们的一种回应,也是对自己徙边同样可以报国的一种肯定。
这就是晋阳城么?此城南制诸卿,北伐诸戎,其重要形胜,其繁华,为古来重城。晋阳关山环列,南有晋水,表里山河,固若金汤,方四里之城,城墙坚如磐石。更有府库器用充足,仓廪粮草实备,今见之果然。
吕布终于进了晋阳城,他为古城一种摄人的气魄所吸引,不免也就多有流连之意,所以就下马牵行,边行边看。
街道两旁有不少商店和酒楼,果然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北方的重镇呢,比九原县城那是要气派十倍。
正在吕布流连不已的时候,突然却见行人纷纷散开去,有些路人或者小摊贩,躲闪不及摔在街上,还有跌破了头的,摔坏了腿的。这才发现是一马队疾驰而至。吕布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大街上如此无视人群,肆无忌惮的马队。
他一眼扫过去,这一伙人一共是七个,
不太像是疾行赶路,倒更像是在围猎。怎么回事?只见这些人马很快就散开去,然后绕圈,又呈合围之势,颇似围战逐击,如临大敌。再看骑者多是衣衫鲜亮,脸上尽是坏笑,而手上,却都舞着长鞭。于是不由得就注意了被围在里头会是些什么?
是山羊?是小鹿?还是野兔?……他实在是想像不出来。
太意外了!他终于发现了那只是一个小叫化子!
这小叫化子是个男孩!不过长得挺清秀的,只是皙白的手却沾着些土泥,手里抓着一个馒头。
这小叫化子已经不再跑了。不是他跑不动,而是马队的包围圈已经收紧。他又岂能逃得出去?
但是他的眼睛亮亮的,却无怯意,只是露出了一种愤恨和无畏。
吕布不知不觉间,像是被他所吸引,心里赞道:“好个叫化子!”心想这孩子长大,准是个英俊少年。
“小兔崽子,看你还往哪里跑?”一位公子模样的已经下马,一手执鞭,一手执剑,向小叫化子*去。
街上那些胆小怕事的,早就走开了。有些胆子大的,也就站远远地看,不敢过来管事。而这时那小叫化子的衣领,却已经被那个公子模样的紧紧揪住了。
馒头被夺走,他的头发也被揪住了。
“拔他的头发!”有人嚎叫着。
“用馒头塞他!”
“塞死他!”其他的也在呼喊助威。
“这小叫化子嘴巴像娘们!不好塞!”那个公子模样的好像在跟谁使气似的说。
“拔了毛!”
“塞死他!”
那些人还在那里喊。
人们还是那样围观着。小叫化子倔强地闭着嘴巴,脸色转青,可是没有哭。
随着一条人影一掠,随即一匹马扑向那个公子,嚎叫的声音于是突然中止。那马似知人意,一条腿早绷着,随时就要踢出似地。而这时那条人影却已经护住了小叫化子,公子手上的馒头又到了这人的手中。然后这人又将那馒头塞到了小叫化子的手上。
这人正是吕布!
于是先前的那场闹剧结束,下面剧情开始了改变,吕布成了新剧情的中心。那公子哆嗦着往后退,差点没摔个跟头。
人群中有人不禁脱口赞道:“好本事!”
这赞的自然是吕布!他能在那种情况下,连人带马冲进圈子,而又恰到好处,确属不易!
可是这一队马队,也就在这瞬间,心意相同,齐齐*至。“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还不快滚一边去!”其中一人横眉从公子身后冲马过来,对吕布喝道。
“你们这一帮人,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并州府地,竟然欺侮一个小孩!算什么本事?还不回去好好反省!”吕布也毫不客气还了一句。
吕布的话暂时被阻住了,只听到呼呼鞭声响,还有就是桀桀怪笑,甚至狼一般的嚎叫声。一种强烈的东西燃烧在体内,吕布不得已出手了。这时他已经忘记是到这里来服刑的,此时他什么已不顾了。
也只是在瞬间,他抢步上前,拦在小叫化子的前面。一边却拽住两条鞭子,将两骑马上的人拽拉倒地。那个公子也已骑上马,更凶狠地冲马过来,一鞭一剑,招招毒狠。其他四人策马从侧翼过来接应,一下子把吕布和小叫化子,还有吕布骑的马,围在了核心。
有几鞭已经抽到了小叫化子的身上,他连哼都不曾哼一声,吕布暗道,好个硬气的孩子!突然牵马一拦,挡住了小叫化子的身子,然后身子一闪,一纵,一飞腿,那公子避闪不及,当下中招,手中的剑和鞭都甩脱在一边,趴倒在地,爬不起来了。
这还是吕布留了三分力,只是小作惩罚,公子才得以喘息,否则只怕立即要被取去狗命。
不过此辈也太过猖獗了,在晋阳城这样的地方,也敢如此妄为。所以吕布还是没有完全放过他,便一脚踩在他肩脖上。另外那四人只是控辔制马不敢过来,于是那四匹马,就滴溜溜在边上转,踌躇而不前。
街上顿时又有人喝彩了,尤其是先前那人的又一次喝彩声,吕布听得分明,眼下也有了余裕,便放眼过去。
那人站在道旁,颇有雄姿,肤色也较黑,有一种凝重感,但总觉不像是武夫,倒更像是文人,颇具几分儒雅。年龄像是有四十来岁。吕布当即对他遥遥抱拳以致谢,那人同样作揖还礼。
这时那一拨人之中,又有人喝道:“何方大胆狂徒,竟敢对州从事卢老爷的公子无礼,还不速速放了他!”
吕布看了脚下的可怜人一眼,那卢公子见机赶快求饶:“好汉饶命!在下确是卢公子!”
“哦,是卢公子,失敬了!不敢动问卢公子,为何欺侮一个穷孩子?”吕布一边冷笑着问,一边想,州从事的公子竟然如此嚣张,真是太过可恶,这却饶他不得。所以那只脚还在他肩脖上。
“他偷我的银子!”
吕布觉得奇怪,眼睛看着小叫化子,却没说话。那男孩马上说了,“银子是我地上拣的!他们却硬说是他的,还要夺我的……”
“听见了没有?这孩子,怎么会偷你的?”吕布责问那公子。
“地上哪来的银子拣?碰巧又是那时候拣的,所以准是本公子的,或者就是身边的朋友丢的!”公子又说。
“你怎么能那么武断呢?——再说了,就算是你的银子丢了,他拣了,你也不能怪他呀,说他偷你的呀!”
说到这里,吕布对小叫化子示意道,“你把银子拿出来看看!”
小孩撅了嘴,然后委屈地将那银子掏出来,只不过是一点碎银罢了,还不到一两呢!
“你们都看到了没有,就这点银子!你们富家公子,还缺这点银子吗?就算是赐给他这样的穷孩子,也是应该的呀!哈!还是州从事的卢公子呢,说出去不怕人家笑掉大牙!”吕布说完,眼睛冲地上的公子一瞪。
“壮士说得对,我们其实也不是冲着这银子,而是……他还偷了本公子的馒头……”公子突然解释道。
“真是为了馒头吗?”
吕布虎目一睁,那卢公子甚是胆寒,就又连忙说,“不是不是!”
“那到底为着什么?是欺侮孩子,找乐,还抖威风,对吗?”
这一说好像是说到根子里去了。周围隐隐约约漫来一些声音,人群里头,有人在指责这些人,说他们就喜欢在这街上冲马找乐,遇到看不顺眼的,就用皮鞭抽人。
“都听到了没有,这是民怨,懂不懂?从此不要再如此跋扈了!这一回就饶过你,下一回要是再让爷看到你横行霸道,休怪爷拳脚不认识你!滚吧!”
吕布一说完,腿放开去,那卢公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好不容易又回到了他们马队,上了坐骑,却又突然变脸,回头对吕布喝道:“你小子小心点!别让我再碰上!今天是我大哥没在此,要不,有你好看的!”说着说着,脸又绿了,大概是看到吕布跨过来一步,*将过来,就吓得屁滚尿流,赶快带着手下,转眼间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痛快!痛快!”街边那人边说边走了过来,抱揖说道:“幸会壮士!”
吕布连忙还礼,于是互通了姓名,那人自称姓严名准,家住朔方。他说今日看到这一幕,实在大感快意,大慰平生,为此当浮一大白,所以执意要请吕布到酒楼畅饮。于是指着一箭之地的一家酒楼说:“不如就到那里饮酒叙话如何?”
吕布正要回答,这时小叫化子却说话了,他最后一口把那块馒头咬着吞进去,看来是饿极了,“你们别去那家酒楼!”虽说馒头堵着,说话不很清楚,但口气很坚定。不知什么缘故,吕布却觉得这小男孩说话,怎么极似女孩的声音。
“却是为何?”吕布问道。
“他们跟那掌柜熟,常去那酒楼!”
他说的这“他们”,严准和吕布自然是明白的。这小叫化子就这么说了短短一句话,吕布就明白了。这孩子有骨气!有志气!“好,就不去那一家!”他说。
“不如我带你们去醉忘归酒楼吧!”小叫化子又自告奋勇说道。
“醉忘归?好!好!”
吕布说着,看到那孩子身上衣衫褴褛,而脸蛋有点红扑扑的,不乏俊秀,不由得就带着爱抚的意味,抚摸了一下他的头。没想到他像遭了雷击似地,哆嗦着,又躲闪着,而且脸上更显得红润了。这让吕布很是犹疑,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阿蝉!”
“阿蝉?”吕布点点头,又似在思考。
“我小时候保护过一只寒蝉,所以他们就叫我阿蝉!”他说话了,眼睛亮亮的。
“他们?”吕布说。
“我的家人,邻居,还有玩伴!”他说,“不过我爹更常唤我貂婵!”
“貂蝉?好名字!不过,这是女孩子的名字啊!”吕布说。
他的亮亮的眼睛又正对着吕布了。
“吕布大哥,你没发现我就是个女孩吗?”
此话一出,不仅是吕布听得心中一震,就连那严准,也是大觉意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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