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眼皮狂跳，跳得心她忙叨，随手从林双星试卷上撕了个小角，沾着口水贴在眼皮上，消停了没一分钟，许是口水蒸发了，许是跳得太厉害，生生把小纸片给抖掉了。又要去撕，林双星护住试卷，撕了一大张演算纸给她。智慧看了看，“这太薄了，更压不住。”

林双星头疼地看着她，“你怎么回事啊？”

智慧不想同他讨论这个问题，敲着试卷催促，“快做题，欢欢赶时间，等会儿过来直接讲你不会的。”

林双星索性把铅笔一丢，“我发现你真挺拧巴的小慧儿。是他们冤枉你在先，学生退课也不是你煽乎的，从头到尾你都是被动知情的，问心无愧你慌个什么劲儿？别人的事都敢强出头，自己一遇事这么怂呢？包……”才要骂人，想起昨天就是因为这个词惹她老大不快的，硬憋了回去，低头吹掉草纸上的橡皮屑。

智慧看他像个瞬间漏气的气球，不由失笑，“又要说我‘包子’了是吧？”指尖在他脸颊一戳，“嘀嘀咕咕的，像个老太太。”

结果，前单位的电话还没等到，现单位先疯了。“小智老师什么情况啊？！一上午来了十多个学生点名要报你的班。合着您今儿请假，是跑学校大门口发传单招生去啦！”

智慧苦笑，“这不快春节了吗，多挣点钱，好买张软卧回家。”

这话要是被人当真，传出去，她就算把自己黑彻底了。林双星话里有话地问：“怎么着，不想在北京补课圈混啦？”

“想啊。”可是，这年头正经买卖谁敢赚来路不明的钱？出了这种异常情况，学校肯定要去查一番的。查到这些学生全是她原来学校的，再顺藤摸瓜得知她离职原因……智慧按着眼皮叹气，“我也得能混得下去算。”

林双星说：“交给我处理。”

智慧眼睛一亮，眼皮也不跳了，“你有办法？说说。”

林双星坚持，“你先说这事儿交给我处理行不行，你不要插手、不要过问。”

开什么玩笑？智慧不妥协，“你先说你要怎么处理。”

林双星盘着手不吭声。

智慧与他对视数秒，“好吧。”

林双星起身就走。智慧连忙扑上去，挂在他胳膊上被拖出了几步远，仰脸给他个心虚的笑。林双星轻嗤一声，“这么赖皮好意思成天说你是我老师？”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什么套路，假意答应，等他说完觉得不行再反悔，也就落一“说话不算话”的名声，小智老师死的都能给说活了，这种评价无损人设。

智慧只得如实交代，“不行，我是真不放心你。”

林双星蹭地蹿地一股火，“你就不能……信任我一回吗？”本想她吼一嗓子出气，可才说了几个字，突然的失落感压倒了愤怒，分贝降下大半，就生生变成抱怨。

智慧脑中又响起那天他拉她去找李晟彬时说的话：

你想过依靠我吗？

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我可以帮你分担。

吊在他胳膊上的手被烫着似的松开，感觉眼皮又开始乱跳。心比眼皮更乱。智慧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才觉得莫名其妙，话没说完，她跑什么啊？

“好好好，我说！说！行了吧。”只当她被自己发火的样子吓到，林双星爬爬头发，气急败坏地嘟囔，“自信心都被你碾成渣了……”

智慧僵着双肩，轻声说了句：“我一个人扛惯了，你得给我点时间适应一下。”

她声音不大，林双星却听得一清二楚，乍听有点茫然，说什么呢没头没尾的？蓦地涌起巨大的狂喜，低头去看她双眼，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智慧推他一把，拉开二人距离，“那你去办吧，我不问了。”

“真的？”

“……要不我还是跟着吧。保证不插手行不行？”

“您这可是没插手，整个人都插进来了。”林双星服了，“你去找下老夫子……孔奉襄。就你现在学校那孔老师。”

智慧恍然，“噢~”

“嗯，让他帮你跟现在学校的领导解释一下。”

倒是很简单有效的方法，孔老师看在他的面子上，应该肯帮这个忙。问题是——“你这很容易把自己搭进去的。”

孔老师每次见到智慧必问：“林双星今天来接你不？”

智慧基本是笑而不语。

林双星不想孔老师知道他仍在高考的事，智慧也不便给他说出去，见了孔老师都绕着走，生怕多说几句给说漏了。这天主动等他下课说话，老头儿还挺惊讶的，“林双星来接你啦？”

智慧失笑。把李晟彬的事儿说了，也声明那几个学生从原来学校退课来投奔她，绝非她主观意愿。还请孔老师跟校方解释一下，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老头儿把事情过程听明白了，但不明白她特意跑来拜托自己的意义所在。“这有什么可解释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这些学生和学生家长都拿实际行动表明对你人格的信任了，还在乎那些人干什么。”

智慧谢他二话不说的信任，“但是呢，我觉得事情能摆在面儿上，还是不要藏着揶着的好。能用语言解释清楚的，没必要老让那些信任我的人，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孔老师搓着手思索数片刻，“那行，我给你说去。”竖掌打断她再次的道歉，“我有一条件：你把林双星带来见我。”

智慧满脸为难，“这，我还得踏他一人情，多不好。”

“自己男朋友用着还嫌心疼？”

“他不是我男朋友。”智慧发现自己最近似乎经常要做类似的解释，正琢磨问题出在哪呢，猛地注意到孔老师表情异样，赶紧把句子成分补充完整，“……了。”

事实状态成为过去时，孔老师记忆里的情节接上了，遗憾地表示，“彻底分啦？可惜。”

保住了饭碗，智慧在回家路上接到原学校电话的时候也没那么烦燥了。

是教学主管付老师打来的，智慧把准备好的台词略微整理一番，没等她发挥，付老师来了一句，“真抱歉，小智老师。”

李晟彬二次退课，没说退课原因，却把上次退课的原因为时已晚地交代了。他的学费其实用去买盲盒了，怕被家里知道，才想了那么个主意。事后很后悔，小智老师好心帮他，他却害她丢了工作，更内疚的是，小智老师宁可辞职，也没对别人说出真相。

小智老师没那么伟大。

真相也没那么伟大，如果无论如何都是同样的结果，真相是否昭告天下，没意义。

付老师传达了校方的歉意，并正式邀请智慧重新回到学校。

这份歉意有几分真诚呢？请她回去，是校方对自己曾经的错误判断负责，还是为流失的生源负责呢？如果没有学生集体退课的事，知道了真相的校方，又是否肯对她说一声：抱歉。智慧对这个真相也没那么纠结了。

她向这位曾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刻提供过一份稳定工作的人平静地说声抱歉，“不好意思，学生都出来了，我还怎么回去啊？”

攥着手机站在路牙上看面前车来车往，智慧心里烧起一把后知后觉的火，不是委屈，而是愤怒。这火烧得很快，瞬间燃烬消失，不过是小小的不如意，与她的经历相比太不足挂齿。一定是北京的冬天太干燥了，她才越来越容易炸毛。

公交车停稳，上车时接触门扶手被静电打了一下，连累跟在身后的人也“哎哟”一声。

林双星龇牙咧嘴地甩甩手，“我去~皮卡丘啊！”

智慧一惊，“你什么时候来的？”被他推上了车。

“你刚才打电话时最后说的那句，这个。”他朝她竖起姆指，由衷赞道，“当时气场逼近一米八，终于不那么包子了。”

车子启动，智慧踉跄了半步，“一般都说两米八。”

林双星纵容地看着她，“最多一米八五，不能比我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