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两万人的先锋部队攻打梁王山,一来是李定国确实勇猛无双,二来则是皇帝下达了不许伤害李定国的旨意,故而施展不开手脚,无功而返。
李定国在风雪中伫立良久,回到山上后,道:“夏使者,我派人护送你去见崇祯吧。”
夏完淳道:“我方才站立于山腰之上,看到我军并未全力进攻,这便是我朝皇帝的一片诚意。李将军,你何不与我一同前去,就此归顺我大明朝?”
“人无信则不立,我怎能此时背叛孙国主?他是我的义兄哪!”李定国坚定道。
夏完淳还要再劝,李定国呵斥道:“夏完淳,你非得置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之中吗?走吧,休得聒噪!”
不由分说,命令两个士兵护送夏完淳下山。
皇帝行辕驻跸于澄江县城内,距离梁王山数十里远。夏完淳打马飞驰,夜里到了县城,下马匆匆去面圣。
来到县衙,刚见到皇帝,夏完淳顿时泪飞如雨,奔过去跪在地上,抱住李存明的腿哭得肝肠寸断。
“陛下,宋先生他……他死了!”
“你说什么?”
“宋献策老先生为了保护我逃走,死在了一座破庙之中……”夏完淳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存明眉头紧皱,忽而想起在南京与宋献策分别时的情形,当时宋献策老泪纵横,这才明白过来,他那个时候已经有了为国殉命的心理准备。
“宋先生啊宋先生,朕与你只见过一面,仅凭这一面,你便赴汤蹈火义无反顾,有古人之风哪!”李存明哀叹良久。
夏完淳哀哀戚戚,神情无助而可怜,道:“没有宋先生,我早已死在孙可望手里。可我刚拜宋先生为师,他便惨遭杀害撒手人寰……陛下,我实在是个累赘,实在无能……”
李存明这时候才意识到,夏完淳其实还是个孩子呢,急忙搂住他道:
“好孩子,别这么说,这一切都不怪你,你的表现没有给朕丢人,维护了朝廷尊严!宋先生临终之时能收你为徒,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他死时没有遗憾了。”
夏完淳泪眼汪汪道:“陛下,我师父死时让我问一问您,是否有秘密隐瞒着他?”
李存明想了想,道:“等朕祭奠宋先生时,会亲自告诉他的英魂的。起来吧,你在李定国军中待了些日子,快跟朕详细说一说情况。”
夏完淳便有条不紊讲述起来,包括梁王山的地理环境,李定国如何安营扎寨,军中兵力分布以及粮草供应等事宜。
李存明听后,由衷道:“兵法曰,能夺敌之所恃,则敌屈矣,能出敌之不意,则敌溃矣。总以所长攻所短,不以所短攻所长,勿舍易而图难,勿知己而忘彼。李定国所作所为,深得兵法要义!”
夏完淳点头道:“确实如此,李将军此人乃是军事天才,行兵布阵非常有章法,而且深得三军将士爱戴。可他太固执了,总说不能背信弃义,要想招降他,恐怕并非易事。”
李存明沉吟半晌,笑道:“朕御驾西征,就是为了他李定国而来,再难也得达成目的。夏完淳,我写一封书信,你再往梁王山跑一趟,交给李定国。”
夏完淳铺好纸张,研好墨,就见皇帝笔走龙蛇写道:“三天后,朕在澄江县城三十里外听潮阁恭候李将军大驾,朕不带一兵一卒,只为了与将军见上一面。将军敢来乎?”
……
三天后下午,听潮阁。
听潮阁坐落于一道山梁之上,两层阁楼,居高临下能够俯瞰澄江,听见涛声喧哗。
此地距离澄江县城三十里,距离梁王山也差不多是三十里,处于两地中间。李存明选择在听潮阁与李定国见面,可谓用心良苦。
李存明非常看重此次会面,早早来到阁中。二楼布置一新,铺了地毯,摆了桌椅,正中央的桌上放着菜肴、铜锅,靠窗的桌上则放着棋盘。
李存明果然没有带一兵一卒,随行的只有几个锦衣卫,另外便是陈圆圆了。
锦衣卫守护在阁楼下,陈圆圆整治着酒席。她听见叮叮咚咚的响声,抬头看去,见李存明看向窗外怔怔出神,手里捏着一颗棋子敲打棋盘。
“陛下,您真笃信李定国会来赴约?”
“李定国乃是大英雄,自然会来!”
陈圆圆撇撇嘴道:“英雄不英雄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您贵为天子,更不能以身犯险,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为何这般托大,就不怕李定国带来兵马活捉了你?”
李存明目光仍旧看向楼外,淡然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打不着流氓,朕为了招降李定国,甘愿以身犯险,一片诚心日月可鉴!再说了,李定国要真带来了兵马,还有你陪着朕嘛,死了也不孤单。”
“我还不想死的!”陈圆圆翻了翻白眼,咋舌道,“你这般模样,眼睛都直了,就像闺中少妇苦等夫君归来。至于如此吗?”
“你懂什么?朕得李定国,天下可定也!”
李存明突然跳了起来,叫道:“来也!”
遥遥望去,五六骑飞驰而来。到了山梁下,人们都下了马,却只有两人逶迤上山。
这两人一高一矮,矮的便是夏完淳,高的想必就是李定国了。
李存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李定国身影,只见他走得龙行虎步,气势非凡,心里愈发欢喜。
“明末战神,你真的来了吗?”李存明心头狂呼。
眼见着此二人上了山岗,眼见着他们来到阁楼之下,眼见着他们走了进来,又听得楼梯声响,李存明站了起来,整理衣冠。
片刻后,夏完淳出现在了楼梯口,躬身道:“陛下,李定国将军到了!”
李定国步入楼内,与李存明对视,一时默然。
李存明克制着激动的心情,沉静如水打望着李定国。只见他身高八尺,眉宇宽阔,相貌英俊,英气逼人。
“好个李定国,却也是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哪!”李存明暗叹。
身边的臣子之中,应该只有齐大壮的相貌能与李定国相比。齐大壮人称“活关羽”,相貌威武庄严,但论起气质,还是比李定国逊色。
霸主之眼给出了信息,寥寥数字,却字字重如千钧:“李定国,宋之岳飞,明之于谦!”
言简意赅,但入骨三分!
历史上的李定国,十岁时在野外剥树皮充饥,遇到了张献忠。张献忠见他容貌非凡,当即收为义子。
李定国跟随张献忠转战大江南北,做事有度,在军中以宽容和仁慈而出名 ,作战时则一马当先,英勇无比,被人称为“小尉迟” 或“万人敌” ,是大西军中智勇双全的战将。
大西覆亡时,李定国只有二十四岁。后来他力排众议,联合南明永历朝廷抗击清朝,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逼得孔有德自杀,斩杀满清亲王尼堪,名震寰宇,这便是两厥名王的故事。
再后来,因为遭到孙可望的嫉妒,大西军内讧起来,致使李定国功归一篑。
永历皇帝死在缅甸,李定国吐血而亡,死时犹自告诫部下,“任死荒郊,无降也”!
纵观李定国波澜壮阔的一生,比之为岳飞、于谦恰如其分,并不为过。
但在李存明看来,李定国面对的局势,要比岳飞、于谦更加艰险,而他立下的功绩,与二位先贤相比不遑多让。
一生转战千里路,只手曾擎半壁天。残碑读罢呼雄鬼,生死都从李晋王!
只是满清霸占了锦绣江山之后,篡改历史,又因为种种原因,李定国在后世的声名远不如岳飞、于谦,甚至不如郑成功,不得不说是一桩憾事。
当李存明心绪翻飞时,李定国心里也是波翻浪涌,暗想:“崇祯相貌不凡,霸气外露,有雄主之姿,仅从外貌气度来看,远胜于义父老万岁!”
陈圆圆看了看李存明,又看了看李定国,噗嗤笑道:“都傻了吗?哎呦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在相亲呢!”
李存明回过神,笑道:“得见李将军一面,此生无憾矣!李将军真乃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竟敢单刀赴会,佩服!”
李定国拱手道:“陛下贵为九五之尊,信守诺言,也是单刀赴会,在下也万分佩服!”
二人哈哈大笑,笑声远扬,颇有种英雄惜英雄的意味。
“朕给将军准备了火锅宴,将军可要好好品尝。时候尚早,不知将军可会下围棋,咱们手谈一番如何?”李存明招呼道。
“略懂一二,请陛下赐教。”李定国道。
坐到桌前,李定国谦让,请李存明先落子。李存明拿起一粒黑子,落在天元。
李定国惊呼道:“陛下棋理异于常法……”
“朕乃天子,定鼎中原,落子天元,俾睨天下。”
“有道理!”李定国拿起一颗白子,放在左下角星位,道,“守一隅,立根基,亦可虎视四海。”
两人起初落子很慢,继而落子如飞,渐入佳境。
夏完淳和陈圆圆也精通棋理,站立于一旁观瞧,越看越觉得心惊胆战,手里竟出了汗水。
只见李存明的棋风纵横洒脱,犹如秋风扫落叶,气象万千;李定国的棋风则稳中见奇,步步为营又暗含杀机,有时险峻奇拔,阴阳难测。
到了后来,一白一黑两条大龙纠缠一处,杀得难分难解。
夏完淳和陈圆圆互看一眼,他们都明白,谁能把自己的大龙活出来,便能赢了,棋局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偏偏在这种紧要关头,李存明突然弃大龙而不顾,在右边漫不经心落了一子。
夏完淳大惊失色,暗自摇头;陈圆圆焦急道:“哎呀,错了,要输了!”
李定国表情没有变化,趁此机会屠杀李存明的大龙。可等李存明再次于右边落子时,李定国伸出的手僵直在半空中,脸色阴晴不定。
片刻后,李定国满头大汗站起来,鞠躬行礼道:“陛下好大的气魄,好大的格局,舍弃大龙不要,却绝地逢生。我输了,输得五体投地!”
李存明哈哈大笑:“这一局棋下得过瘾,着实过瘾,朕与将军棋逢对手,输赢无关紧要!”
“怎么就赢了呢?”陈圆圆仍旧没有看清局势。
夏完淳搓着手思考了很长时间,终于恍然大悟,给陈圆圆讲解起来。陈圆圆理清楚了思路,一张樱桃小口合不拢了,又震惊又钦佩地看向李存明。
李存明的心思早已不在棋盘之上,邀请李定国入席。席间,谈笑风生,却只字不提招降一事。
一直喝到傍晚,李定国起身告辞。李存明拍拍手,一个锦衣卫端着一个盘子上了楼,盘子里放着蟒袍玉带。
“李将军,这是朕的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李定国有些犹豫,半晌后道:“盛情难却,蟒袍恕不敢接受,只要玉带罢了。”
“也好!”李存明亲自捧着玉带递给李定国。
李定国再次表示感谢,而后下了楼,扬长而去。
李存明站到窗口,看着李定国的身影消融在暮色中。回过头来,问道:“陈圆圆,你觉得李定国此人如何?”
“确实很有大丈夫风采!”陈圆圆道。
“与吴三桂相比,如何?”
“多了几分坦诚豪爽之气!”
“与朕相比呢?”
“少了几分城府算计之心!”
李存明一把扯过陈圆圆,啪啪啪打在她臀部上,笑骂道:“你又在骂朕,该打!”
继而看向窗外,喃喃自语道:“呵,你迟早是朕的人!”
李存明这一句话说的是李定国,陈圆圆会错了意,脸上发热,翻着白眼低声道:“昏君!我不是谁的,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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