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失火的旧楼(1)
校园里异常冷清。大白天,几乎见不到几个人。除了上学与放学的时候。
春夏之交,天气再一次变坏了。那一个月的晴朗,似乎只是上天的仁慈。现在,它终于又恢复了本来面貌。某一天黎明到来的时候,乌云又悄悄爬上了天幕。随后就是淅淅沥沥的雨水。人们在抱怨声中撑开伞,生活再次罩上了阴暗的色调。
萧夏醒来了,沉闷的空气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屋子里昏暗无光,窗外又传来了熟悉的下雨声。这个雨季带给她不断的噩运。晦气,阴暗,所有的不幸像是雨雾一样,笼罩在她的周围,令她厌恶身边的一切东西。
萧夏披了上衣,走过去拉开窗帘。泥泞的马路上,花花绿绿的雨伞交相辉映,像一幅错综复杂的拼图。抬眼望去,那栋破旧的楼房便又映入眼帘。
她的身体无端地战栗不休,只好把外套紧紧地裹在身上。她望着那栋楼房出神,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诉她:就在二十年前,那里发生过一场大火,火舌吞噬了一个女人!
场面一定惨不忍睹,萧夏这样想。身后突然传来了于娜的声音,“这是在哪儿啊?”
萧夏转回头看她,“这是我们新换的宿舍,你不记得了吗?”
于娜坐起来,皱着眉艰难地回忆,“噢,我想起来了。”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也许是换了宿舍的缘故吧。你知道的,我的睡眠一向不好。”
于娜坐着没动。她满带失落地打量着陌生的寝室,“你们说,这间屋子会给我们带来好运吗?”她的眼神悲观而无助,嘴角突然现出一丝冷笑,“换一间宿舍,这对我们来说有意义吗?”
周晓蓉把叠好的被子放到一边。“娜娜,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就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什么诅咒。”
萧夏说:“晓蓉说得对。咱们都别胡思乱想了。”
于娜依旧无精打采地傻坐着,看起来,她并没有被她们的鼓励所打动。
“快起床吧,要迟到了。”周晓蓉似乎不愿再讨论这样的烦心事,匆匆地跳下床,洗漱去了。
于娜连被子都没有叠,也下了床。她失魂落魄地走到窗前,驻足张望,仿佛一个远离祖国的华侨望着家的方向,眼神中带着几许忧虑与凄寒。
“别看了,快去洗脸!”周晓蓉不得不用命令的口吻。这个大姐姐一样的室友总能在关键时刻给她们支持。她已经为于娜打了水,甚至挤好了牙膏。
于娜仿佛没听见似的,一直站着没有动。萧夏走过去,把手放在她的肩膀2上,“娜娜,你怎么了?”
周晓蓉也放下手中的毛巾,走了过来。
于娜的脸上没有表情。她伤感地说:“也不知道这间宿舍,我还能住多久。”她凝视着屋子里的一切,仿佛在做最后的诀别似的。
萧夏不说话了,她也打量着这间屋子。这是在班主任的提议下,学校特地分给她们的。屋子不大,却很温馨。可是这特殊的照顾,总会引发一种脆弱的情愫。甚至,萧夏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因为窗外正对着的,便是二十年前起火的楼房。萧夏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安排。
周晓蓉安慰道:“娜娜,别胡思乱想了,你以前的乐观都到哪里去了?以前的娜娜可是没有烦恼,最能带给大家信心与勇气的。”
于娜依旧不为所动,她用冰冷的口吻回答:“以前的于娜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的于娜是一个被判了刑的死囚。”
萧夏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一把将她抱住,“娜娜,你放心,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永远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她们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上课迟到了。只是在死亡的威胁下,一切都仿佛变得无足轻重,包括作为一个学生的本职。
今天的教室里并没什么异样。但是萧夏总感觉头顶上笼罩着一团诡异的空气。此刻在她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这种感觉说不出原因,抑或没有原因,仿佛是由于她不小心闯了进来。恍惚,全都恍惚得像梦一样。
于娜平时习惯在手边的纸上乱写乱画,今天,她的笔照旧没有闲着。
萧夏走神了。她的思绪突然回到了昨天下午。
搬家总是忙碌而繁杂的一件事。可是幸运的是,萧夏却遇见了一个人。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个两万多人的校园里,他们还会再次相遇。
他就是黄鹤。
那时萧夏正拖着行李箱,好不容易走到宿舍楼下,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只好坐下来歇息片刻。那时黄鹤就站在路边,片刻之后他朝她走了过来。
萧夏感觉他很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还在翻捡着凌乱的记忆,就看见他扬起手跟她打招呼,“嗨,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
那一刻,萧夏猛然想起来,他就是那个踢球受了伤的男生。一个星期以前曾经是自己的病友。
“你是叫……黄鹤吧?”她站起来,回答说。
黄鹤显得很高兴,“看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你也住在这栋楼?”
“我刚刚才搬来。”萧夏指了指身边的行李箱。
“为什么要搬来这里3,原来的宿舍不好吗?”
“不是,”萧夏摇了摇头,“我原来住在女一栋。”
“女一栋啊,怪不得。传说中那可是个神秘的地方,据说经常闹鬼,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不过一个月死了两个人,这应该确有其事吧?”
萧夏不愿再提伤心事,迟疑一下,转移了话题,“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人。”
“等你的女朋友?”
黄鹤依然孩子气地笑着,“真聪明,被你猜对了。”
萧夏对他的夸奖不屑一顾,“男生在女生宿舍楼下站着,十有**都是在等女朋友。”
“你为什么要搬到这儿,难道是因为宿舍里经常发生灵异事件?”
“情况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
“不会吧,我对鬼故事一向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你就不怕你的女朋友吃醋吗?我指的是,在等她的同时却与别的女生聊天。”
“我觉得这没什么啊。再说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萧夏。”
黄鹤盯着萧夏的脸,惊讶地叫起来:“莫非,你真的是--”
萧夏知道他要说什么,抢着回答:“是的,他们都说我疯了。很多人都这么说。”
黄鹤夸张地笑起来,“开玩笑!你是疯子?不像!疯子大都傻里傻气的,你却一副鬼精的样子,一点都不像。”
萧夏对他的用词表示反感,“你一向都是这么夸一个女生的吗?”
“噢,你别生气,我说的可是褒义词。”
“鬼精是褒义词吗?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像!”
“你看看,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这哪像是疯子呀。其实我早该想到,他们说的人就是你,可是我想来想去,怎么样都无法把你和一个精神病联系在一起。想必那天跟男朋友吵架也是因为这事吧?难道连他也不相信你?”
萧夏冷冷地回答:“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她和郑淳刚刚闹了别扭,原因是前一天晚上,她接到了一个电话,那人自称姓张,是一名心理医生,问萧夏什么时候方便见面。萧夏感到莫名其妙,问他如何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对方的回答是“小郑留给我的”。萧夏明白了,从此郑淳打来的电话她一概不接。
黄鹤说:“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你。”
多少天来,萧夏一直在等这句话,没想到最终却是从一个陌生人的口中说了出来。
酷酷的萧夏难得在陌生的男生面前露出笑容。此刻,她情不自禁咧开嘴笑了,“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4?? 简单的谈话之后,黄鹤的女朋友就出现了。一个衣着前卫的女生站在楼下左顾右盼,很快她就看见了黄鹤,于是兴高采烈地走了过来。
她已经看出来,黄鹤和萧夏有过交谈。可是眼前的这个女生,自己确定没有见过。自以为对黄鹤的交际圈子了如指掌的燕玲自然有些吃醋。也许在陌生的同性面前,任何动物都习惯攀比和示威。人自然不可例外。燕玲用不屑的眼神打量着萧夏,找到了一些自信,又觉得原本的自信消失了。她有些生气,早将“礼貌”二字抛到了脑后。
“她是谁?”她这样直截了当地问。
“这是萧夏,我朋友,”黄鹤大方地介绍她们认识,“她就是我女朋友,燕玲。”
萧夏跟她打招呼:“你好,我叫萧夏。”得到的回应却显得那么不怀好意,“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黄鹤提起过你?”燕玲看着黄鹤,“你有这么一个朋友吗?”
“我们刚认识。”
“怪不得。”燕玲一脸轻蔑的样子,尽管醋意浓烈,却显得那么漫不经心。她扯了扯黄鹤的衣袖,催促道:“我们走吧。”
黄鹤显然惦记着一件事。他略有犹豫,却明白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突然对萧夏说:“我可以留你的手机号码吗?以后,我们一块儿找你玩。”他故作若无其事,把燕玲也拉了进来。
萧夏也发愁该怎么向他打听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听他一说当下就乐了,“当然可以,你先说你的,我给你打过去。”
这一幕把燕玲刺激到了。她甩开黄鹤的胳膊,扭头便走。
黄鹤匆匆地报上手机号码,然后把手机收起来,“我得走了,再见。”
“再见!”萧夏向他挥了挥手。
下课铃声响了很久以后,萧夏才从无边的遐想中回过神来。
她把书合上,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又一节课荒废掉了。萧夏心中不免有点失落。不知道这样下去,成绩会糟糕到什么地步。她叹了一口气,只得作好最坏的打算。
来到新的教室,找座位,坐下。又是一节公共课,偌大的教室里坐满了人。
萧夏无精打采地坐着,没有人可以说说话,又不想闭目养神,只好无聊地转着手中的笔。人只要静下来,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萧夏又一次走神了。
思绪,再次回到了昨天下午。
放好行李后,萧夏躺在**,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拨下了黄鹤的电话。
“这么快就打电话给我?这可不像你的风格。”黄鹤一副对她了如指掌的口吻。
“那你说,什么才算是我5的风格?”
“以你的风格,根本就不会打这个电话。除非有事。”
黄鹤把她看得很透,这让萧夏隐隐地感到不安。“我确实有事找你。”
“我知道什么事。你出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萧夏换了衣服,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打理了一番。嫉妒心真是个要命的东西。从前和郑淳约会,她也没有在梳妆打扮上这么小心翼翼。她似乎把燕玲当成了榜样,就连拿着梳子梳头发时,都会不自觉地想起燕玲的发型。萧夏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许这就是女人的本性。自信与不自信,永远都这么拖泥带水。
黄鹤已经在楼下等她。和女生约会,他从来不迟到。他从不给对方任何埋怨的借口,因此不可一世的燕玲才会对他服服帖帖。萧夏走过去,“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也是刚来。我们走吧。”
“你要带我去哪里?”
“放心吧,不是很远,就在学校外面。”
两人一同出了校门,萧夏边走边和他聊天:“你女朋友还在生你的气吗?”
“没有,她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萧夏不说话了,心里在想:爱情到底要让人怎么样,嫉妒、控制、占有、吃醋?脑海里一下闪过了郑淳的影子,又觉得有些内疚。昨天晚上,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短信,萧夏一概置之不理。这时又觉得做得很过分,不知道郑淳还有没有耿耿于怀。
黄鹤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问:“那天的男生对你很好啊,难道他不是你的男朋友?”
萧夏的气已经消了,她含糊其辞地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反正他对我很好,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你们女生就是假清高。实际上过分含蓄就是虚伪。”
萧夏没兴趣接他的话,转移了话题,“你很喜欢踢球吗?那天受那么重的伤。”
黄鹤惊讶不已,“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可是咱们学校足球队的队长!”他说这话时完全一副得意的样子。
萧夏恍然大悟,他就是传说中的“运动型帅哥”,那天害得室友们晚归的家伙。一个传奇人物站在眼前,萧夏有些受宠若惊。但她还是轻描淡写地问:“你是足球队的队长,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
萧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默默地跟着他,从一家超市旁边的巷子进去,转过一个路口,黄鹤就停了下来。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栋三层楼房,说:“到了,这就是我要带你来的地方。看见那栋破旧的楼房了吗?那就是二十年前,那场灾难的发源地。”6
萧夏望着那栋久已荒废的建筑,一种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她怀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冲动和敬畏,暗暗地告诉自己:这么多天想要搞清楚的谜底,马上就要揭开了。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对黄鹤说:“那我们赶快过去吧。”
这是一栋旧得不能再旧的建筑。木质的窗户早已发霉、破烂,墙上的涂料基本脱落了,露出一种本质的、惨淡的白。有几扇窗户上的墙面焦黑一片,想不到经年累月,依然残存着大火熏过的痕迹。远远看去,整栋楼房呈现出一副破败的景象,可想而知,当年的大火该有多么惨烈。
这应该是70年代的建筑物,尽管已经破败不堪,却依稀可见当年的气派。它饱受几十年风吹雨打,断壁残垣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大火以后,周围的民房也随着它一起荒废了。显然,这片地方很久都没有住过人了。
来到这座城市已经两年有余,萧夏却不知道就在学校附近,还有一个这么荒凉的地方。她绕过满地堆积的杂物,终于站在了这座神秘的建筑面前。她幻想着它二十年前的样子,高高地抬起头,似乎看见了当年的大火的情景。
黄鹤走到她身后,再一次强调道:“看吧,这就是二十年前那场灾难的发源地。”
萧夏专注地凝视着,目光中多了几分虔诚与惶恐,“看得出来,当年着火的场面多么悲惨!”
“是的,据说大火是从二楼烧起来的,就是那间房子。”黄鹤指了指二楼中间的一扇窗户,“那时正好是傍晚,楼上的住户大都在家。这间屋子突然失火了,并且火势凶猛,被发现时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那岂不是烧死了很多人?”
“事实却恰恰相反。发现着火以后,楼里的人大都跑了出来,唯独剩下一个女人,最终被活活烧死在里面。”
“火是从她家烧起来的吗?”
“不是,起火的住户在她家上面。”
“上面?也就是说,她家在底楼?离大门最近,最后却反而被烧死了?”
“嗯,”黄鹤点了点头,“情况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或许她当时正在做别的事,没来得及跑出来?”
黄鹤摇了摇头,“据说,有人在失火的前几分钟听到了钢琴声,而当时只有她的家里有一架钢琴。也就是说,她在失火前曾经弹过钢琴。那么,她就不可能不知道外面着火的事。”
“也有可能弹琴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家里人。”
“她家只有她和她的丈夫,而当天晚上,她的丈夫并不在家。”7
“也许当时家里还有别人?”
黄鹤笑了,“就算有别人,起火以后怎么会不叫她离开?事实是,那场大火只烧死了她一个人。况且那么多人从楼里跑出来,不可能没有动静,她的家离大门最近,怎么说都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情况。”
萧夏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最不可能被烧死的人,最后恰恰却被烧死了?”
黄鹤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原来如此。”萧夏沉吟着,努力设想当时的情况,“那起火的原因是什么?”
“不知道,”黄鹤沉着脸,“没有人知道。有的说是意外,有的说是谋杀,不过这些都是人们的猜测,可信度并不高。”
萧夏沉默了片刻,“估计是谋杀,要不事情就太离奇了。那后来就没有人调查过吗?”
“调查过,”黄鹤像讲故事似的停顿了一下,“据说后来警方调查过起火的原因,可是最终什么都没有查到,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更加奇怪的是,负责调查这起事故的警察也莫名其妙地死去了。”
“连警察也被谋杀了?”
“警察并非死于谋杀,而是心肌梗死。”
“那个警察有心脏病吗?”
“这个谁也不清楚。不过据后来流传,那个警察是看到了可怕的东西,被活活地吓死了。”
萧夏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她想不通这些能够说明什么,二十年前的大火,二十年后的死亡,看上去,这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也许事情本来就是偶然,只是有的人牵强附会,才将它们牵扯在一起。小说.红雨伞下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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