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四颗桃(24)

24

又是一日午后。

初桃睁开眼, 看见了女房。

朝颜忧心忡忡:“姬君……又睡到午时了?可饿了?可要用饭?”

初桃困倦点头,并不因为她叫醒自己而生气:“春困秋乏,这个天气难免犯困呀……”

“但这也太不正常了……”

“嗯?”

“多年前右大臣家的晴雨姬就是突然一梦不起, 麻仓大人看过后说是晴雨姬被妖怪缔结了婚契,在梦中与妖怪成婚……莫非、也有什么厉害的妖怪缠住了姬君, 只是梅的实力不足以看出来?”

初桃听到“厉害的妖怪”就忍俊不禁。

她仔细一想,自己这幅昏睡到下午的样子真的好像被妖精吸食了精气。

女房见她动摇, 再接再厉:“姬君,可要请晴明公……”

“晴明公身体抱恙, 何必用这些小事烦忧他呢?”初桃笑着安抚, “何况, 若是真有什么妖怪,里梅不行, 我也毫无所觉么?也只有这么一段时间了,我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了。”

她眨眼保证,朝颜好像放下了心,又好像没有。

于是初桃问:“对了, 朝颜的故事写的怎么样了?”

转移话题的必杀技是催稿。

朝颜支支吾吾说:“最近在考虑雨之君的结局……”

《芳菲物语》已经写了一半,但在雨之君这个人物上她还举棋不定。

产屋敷无惨是雨,墨云是春雨, 月彦是梅雨, 星辉是暴雨,夕夜是晴雨,千变万化, 无所踪迹……在朝颜笔下, 这几人因为身上同时具备的某种气质, 被她文学创作成了同一人的不同形态。

雨之君在京外为人所害, 死里逃生,改头换面回京复仇,却在姬君面前一再折戟沉沙,还交付了自己的心,最后下场惨极了。

这般对姬君爱也浓烈恨也浓烈——却总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家伙,要给他怎么样的落幕呢?要按原设定处死吗?

初桃说:“那便开放式吧,平安京终有落雨之时。”

开放……

朝颜得了灵感,慌忙告退,回屋写了几天几夜,方才露出疲倦笑意。

她想着姬君,从柜中抽出自己的随笔,要记载近日发生的事。

这本随笔记载了她多年来的所见、所思、所为,其中很大一部分都集中在她侍奉的主人家:藤原初桃。

朝颜写姬君,从不写她如何美丽,写一件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好看之处的衣衫被姬君穿的光彩照人,仿佛直到此刻才找到诞生的意义;也不写她如何技艺全能,写姬君心血**抚琴之日,林间站了一排排鸟雀,叽叽喳喳欢欣雀跃,琴音一出,便都安静下来。

只要写到这位姬君,她便不吝篇幅,洋洋洒洒,笔风积极轻松,清新自然。

为数不多的消极情绪,是她曾两次见初桃昏迷,都是在初桃救世受伤之后。

一次昏睡多日,醒来一夜白头。

一次身受重伤,几乎殒命。

如今,初桃虽未昏迷,睡着的时间也在一点点变长。

前两次朝颜都感觉自己可能要失去姬君,但这一次,她产生了更为强烈的预感。

——姬君可能会消失。

像是流沙消失于指缝,谁都无法留下。

她骤然忘记了一切修辞,被悲伤的情绪笼罩,正要简单地将自己此刻的心情如实记载于随笔中,忽然神思一**。

那股危险的预感突然消失了???

被女房担心的初桃:OVO

她正在梦中,这是倒数第十次入梦。

她抓住梦中青年专心致志处理手中事的机会从背后抱上去,吓了他一跳。

“姬君啊……”

他只需侧过脸,就能挨上她的脸;只需侧过身,轻抬起手就能将她带入怀中。

可青年今天不知为何,迟迟不动,只有那一小片被她挨着的地方,恼人地红了起来。

分明不是没有感觉,为什么还要克制忍耐?

她困惑着,却就在这一刻,听到了青年熟悉的、低沉嗓音——

“既然你想,为什么不拥抱她呢?”

她缓缓地顿住了。

他喉结微动,分明没有说话。

那声音像是从身边从另一侧传来,好像有个人站在他们不远处,正用青年的声音……蛊惑他。

难道,真的混入了什么精怪?

青年出于某种缘由,不能与她亲近,所以今日才这般矜持克制,而这精怪的目的,——就是要哄骗青年与她亲热?

他们都不知道她能够听到,是以连交谈都无所顾忌。

可是,既然要哄骗他,为何不用她的声音呢?

不确定,再听听。

初桃想着,看到他轻微摇晃的衣衫袖口,注意到那露出的一小节指节正弯着,微微用力。

她便故意地抬起脸,隔着一小段距离,热气喷洒在他颈上。

这还不够。

又从身后摸上他的手,从掌根缓缓向前推进。

从手背,到手指。

从凸起的骨节,到嶙峋的指骨。

他手背曲着,微微晃动,掌心蜷的越发厉害。。

初桃手指压下去,对着他的脖颈,无辜问:“你怎么……不低头看看我呀?”

那拉长的嗓音此刻才附和般响起:

——“你真的,要让她久等吗?”

果然!和初桃猜的一样。

“他”在蛊惑他!

这回她细细一听,语音语调与青年完全一致,只是要更为低沉,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被她拥着的青年终于有了反应。

他弓起的手背徒劳地挣扎一瞬,立即像是缴械投降一般被她压下去,两人的手掌紧密贴合,勾紧缠绕。

他侧过身,嘴唇翕动。

就要翻转手腕将她握住之际——

初桃脱离了梦境。

她回想着青年的反应,心情大好。

不管什么理由,居然有人敢拒绝玩家的贴贴,那就休想真的贴贴了!

下次还玩XD。

……

倒数第九次入梦。

这一次,初桃期待地进入梦中后,再一次看到了身着白金色狩衣、天蓝色里衣的青年,这样明亮的配色衬的他愈发丰神俊朗、清新俊逸。

她在他身侧坐下,随意交代那日的突然消失:“近日我醒来的少,女房担忧我,方才叫醒我……稍后我要是又消失了,想必是现实有事。”

那谜之音又响了起来:

——“不是因为你的冷遇才离开,所以,心安了?”

这声音一出,初桃就知道青年仍然不能与他亲近,仍然是这声音的蛊惑目标。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缘由,但这恰好是她想要的。

青年对那声音置若罔闻,只回应初桃:“我明白。”

不,他不明白。

打好预防针的玩家眨也不眨地注视他良久,方才慢悠悠地在那声音“她在看你”、“她伸出了手”的直播中,同步地靠了上去。

他实在好看,百看不厌。

今日较比之前,多了些冬雪清泉似的清冽感,那天最后的挣扎与动摇仿佛都消失不见,他又为自己筑了一道墙,来规避自己……产生更多的欲望。

但他并没有再直言拒绝初桃的靠近。

青年像是放开了自己,随便她的触碰,并不主动,动作也没有染上暧昧,一副含笑任你所为、却又悄无声息地克制忍耐的冰块模样。

看他如此,初桃不由弯起唇,总算是明白了一些攻略高岭之花的乐趣。怪不得论坛上的玩家对攻略佛子这类清心寡欲的角色如此热衷,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她并不擅长勾引。

但充分意识到自己的优势。

初桃的优势在于,眼前的这个青年是喜欢她的。

他不是真的冰块,是人。

是人,就会有欲望。

青年的冷恰恰是因为在意和想要,不需要深入彼此的拥抱,只要一点细微的靠近与撩拨就能让这清泉漾开涟漪,让这冬雪逐渐被火山融化。

他每次都差点要动了。

眼角泛开一点红。

笔挺的身板此刻微微弓起。

掌心无意识地摩挲……

但初桃——每一次,都赶在他动摇、有所反应之前“失落”且“不经意”地避开。

而他也每一次,都会重新建筑起透明的高墙,变得更加坚定。

如此反复将他撩拨到临界,望过来的眸光深邃、出口声都带着沙哑后——初桃突然下线。

她心满意足地退出,突然意识到那谜之音不知为何,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

不知道是自信于青年的沦陷程度,不必再出面拱火。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比如,嫉妒?

……

倒数第八次入梦。

所谓事不过三,但初桃还想玩最后一次。

毕竟是青年冷淡她拒绝她在先嘛。

她进了梦,映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黑夜。

前两次都是白昼之日。

周围是一片化不开的浓稠暗色,不远处的石灯笼侧坐着玄色衣衫的青年。他冷玉似的面庞抬高了,乌黑的眼眸如同深秋寒潭,酝酿着旋涡似的深色,遥遥望来时莫名让初桃想到了那道低沉的声音。

“姬君。”

他开口后,初桃更加确定。

玄衣、白衣。

黑夜,白天。

莫非……

他们是两个人?

他们一模一样宛若双生,难道是双生兄弟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被青年放鸽子前,他的梦里就既有白天也有黑夜,那时候已经是两个人了吗?

——还有这种好事?!

在现实世界阅小说无数的初桃,立即就脑补出了一段看起来合情合理的剧情。比如,从头到尾都是两个人和她交往,他们和初桃说开和好后,白衣青年豁达放弃,黑衣青年却无法割舍在梦境中和她暗度陈仓。

但哥哥有的,弟弟也要有,方才有了谜之音蛊惑弟弟与她亲近一事。

当真是兄友弟恭啊!

见多了无惨和其他人你死我活针锋相对的修罗场,这样温馨圆满的也不错。

兄弟盖饭,好耶!想不到这游戏还有这种惊喜!

至于初桃为什么能听见玄衣青年的声音……

她福至心灵,目光落在了【麻仓叶王的祝福】上。

叶王的祝福能够帮她看穿世间善恶,想来也包括他们正欺瞒着她的这件事吧。

事情又变得有趣起来了……

这游戏也太会了吧,又双叒叕在玩家疲惫的点上出新招。

初桃大喜,面上却低落地垂下了眸。

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青年含笑为她倒酒:“近日,我得了新的酒酿,请姬君……”

她入座。

她前两次都挨着白衣青年坐,此刻,却隔了老远一段,连玄衣青年推给她的杯盏也不看一眼。

她只透出了一点冷淡,就让青年的手顿在了空中。

缓缓地,收回了袖中。

“姬君……?”

“嗯。”

他苦笑说,眸色似晦暗了一点:“姬君为何不看我呢?”

她说:“不是你叫我对你冷淡一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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