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时,半旧的窗棂间,微红的曙光透入,打在青黑的砖地上,一片一片,迷离的霜白颜色。
我悚然坐起时,萧宝溶已披衣下榻,拍了拍我的手,微笑道:“还早呢,你再睡会儿。”
我哪里睡得着,急急披衣跟了萧宝溶出去时,已有京城过来的斥侯在等候,一见萧宝溶,便扑通跪倒,呈上一封书信,惨然道:“惠王爷,大事不好!临海公萧彦于五日前发动兵变,占据皇宫,矫旨宣西阳、永州、始安、苍南诸军将领入宫议事,扣押诸将,以武力控制京畿六镇,并于两日前逼迫皇上发下禅位诏书,百官略有异议者,均被斩杀或下狱。如今……大齐权柄,尽入萧彦这贼子手中!”
萧宝溶身体晃了一晃,脸色已是煞白。我忙扶住时,他已回过神来,勉强微笑一下,接过那封书信,极快地撕开封口,不过片刻便将信笺扫视完毕,轻轻拍在案上,无力地坐倒在椅上,低低地叹了口气。
我忙将信笺抢过,匆匆看时,却是吏部尚书晏奕帆的密信,除了斥侯所说的那些,还提到了永兴帝重病垂危,萧彦正预备擒拿萧宝溶,逼迫萧宝溶以大齐皇族名义认可其至尊地位。为了防止萧宝溶投奔异地的几处士族势力,从这里到京师,各处要道均已封闭。也就是说,我们要么撤往江北面对拓跋轲,要么前往宁都自投罗网。
萧彦挟天子以令诸侯,目前已掌握了京师大部兵马,连晏奕帆等惠王一系的亲信,都不得不暂时屈从于萧彦,观望着当前局势。
萧宝溶先机已失,处处被动,一旦回到京师,要么被囚被杀,要么降了萧彦。萧彦并没有派伏兵掩袭,看来就是想萧宝溶以亲王之尊率百官屈服于他的脚下。
惠王萧宝溶一降,原来信服他的百官自然不得不死心塌地顺应大势,识时务地以萧彦为新的主上了。
可我实在不敢想,以惠王的威望和曾经对萧彦构成的威胁,降了后会过上怎样的日子!
“三哥,我们……我们逃罢!”我握了萧宝溶的手,喑哑了嗓子向他道,“沈诃若不是还有五千兵马在江北么?我们以此为依托,打开萧彦封锁的通路,到南方另立门户,号召天下英杰勤王讨贼,应该不是难事吧?”
萧宝溶挥手令从人退下,苦笑着问我:“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与萧彦对峙于江南,纵然他有雄兵十余万,到底不是齐皇室的嫡系。三哥你深受百官和子民爱戴,振臂一挥,必定从者如云,未必便输了他。”
“再然后呢?”萧宝溶居然继续追问。
我迟疑道:“再然后,要么久久分割对峙,要么拼个你死我活,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吧?”
“尽人事而听天命?”萧宝溶苦笑,“阿墨,我告诉你,不管有怎样的天命,一旦我们真的尽了所谓的人事,唯一的后果,只能鹬蚌相持,渔人得利。”
我悟了过来,已是心生恐惧,“鹬蚌相持,渔人得利?三哥是说,我们和萧彦斗得你死我活,会给北魏可乘之机?”
萧宝溶闭上眼,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低低道:“萧彦夺位,到目前为止还算和平,没有牵累普通百姓。一旦我横下心和他大动刀兵,头一个遭殃的,便是江南百姓。不管最终谁输谁赢,以恶斗后的剩余力量,必定再也无力与北魏抗争。北人铁蹄之下,最终还是江南百姓遭殃。”
江南百姓?我竟从没想过那么深远。
我只想着萧宝溶那倾倒天下的绝世风骨,“三哥,你……你不可以降萧彦。”
萧宝溶秀挺的眉挑了一挑,没有说话。
我走上前,为他按压着太阳穴,低声道:“惠王声名,天下无双。你以皇弟之尊,降了齐国叛臣,岂不损了你的名声?原来愈是才德远扬,日后便愈是……总之,不可以降。”
萧宝溶沉沉一笑,却苦意弥漫,“阿墨,声名扫地与生灵涂炭,你选哪个?”
我的眼睛忽然湿润,从后面抱住萧宝溶的脖子,喉中干疼得厉害,却没能哭出声来。
其实我很想说,生灵涂炭,与你何干?你不过想保全你自己而已,哪里错了?可我从侧面看着他端正恬和的眉宇,秀逸出尘的面容,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三哥做的,一定是对的。”我干涩着嗓子,努力想挤出点懂事的笑容来,却发现实在有点难。
在拓跋轲身边时,我堆起笑容装起无辜,早已轻车熟路,信手拈来。可在萧宝溶面前,我的哭或笑,半分都作不了伪,一无掩饰地写在脸上。
“阿墨,我想带你回宁都。”他喑哑地说着,握住了我的手。
“好,三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低低一笑,并不感觉害怕。
真得嫁给那个萧彦么?
那就嫁吧,至少萧宝溶还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看得到他清逸的笑容,听得到他温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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