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智慧其实很想反问林双星,你又知道什么了。
你知道有像小黎那样因为生病可能无法参加高考的人吗?你知道有因为念不起大学索性直接放弃高考的人吗?
害怕吗?谁对着那一张白花花的试卷不害怕呢?
怕落考。更怕落考后的将来,怕到开始质疑。为什么要高考,学习为了什么,考试又为了什么?
可光是害怕,找不到答案。
而且,当生命中只剩下这些的时候,有没有答案,重要吗?
林双星有太多的选择和退路,不会懂这些,智慧话到嘴边,想了想,又觉得着实没有问的必要。
他对于高考的抗拒,和很多高三才想发力的学生一样——要么背负家里的压力,要么隐隐地,想给上这么多年学的自己一个交代,半推半就开始奔着高考去努力。同时也都清楚高考没奇迹,所以内心一直在“必须努力”和“努力有个屁用”之间摇摆。
担心付出没有回报,可不付出,怕将来后悔。
又自卑、又自负,这种微妙的非理性情感混合物,是人的原始情感,也可以粉饰称之为少年心性,可它并不会随生理年龄一并成熟。放之任之,只会逐渐吞噬一个人正常的思考能力。不去坚定地做一次选择,也许一生都要背负这种矛盾性格。
尤其林双星情况更为极端一些。
他浑浑噩噩玩了这些年,突然要走出舒适区,不仅心理,可能生理上都出现逆反表现。
高考对他来说,就是那只素未谋面的“鬼”——说怕也未必,但完全不想面对。指望他自己幡然醒悟,努力上进冲刺高考,太难,太挑战人性了。
贾老师一年一度的蜜月之旅回来,知道这期间林双星竟然诈伤逃课,只是一笑置之。在她眼里,给林双星加再多定语,他也还是个高考生,所以我教你学就是了。赶紧的,老师时间宝贵,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不要拿课堂上讨论。
韦欢欢可是满腹牢骚,一嘴的嘲讽,在她眼里,高考才是定语,他林双星就一狗屁不是还企图染指高考的纨绔子弟。林双星对她这种反应很高兴,直接罢课了。韦欢欢也没惯着他,虽然这是她唯一的高中学生,课时费一顶仨。
欢哥虽然差钱儿,但欢哥不求人,对一拍两散的行当也干得炉火纯青了,丢下一句“祝你考的全不会、蒙的全不对”,起身走人。
智慧刚下课到家,手里拎着几个购物袋,正埋头找钥匙,门开了,韦欢欢抡风扫地地冲出来。智慧一掐时间不对,就猜到这师生二人又炸了,情急下喊了一声:“吃完饭再走吧。”
韦欢欢已下了一层楼梯,闻言步伐凝滞,仰头看她一眼,正看到林双星一步三晃来到门口,哈巴狗似的问智慧:“买排骨了嘛?肋排嘛?肉多嘛?”
欢欢老师把头一拧,“不吃了。”
智慧忙说:“买了买了!中午就做!糖醋的!”
韦欢欢咽了咽口水,用力往下迈了一阶。
林双星还在抗议,“不是说红烧么……”手里被塞了一堆袋子。
智慧跑过去拉住韦欢欢,“还有事要问你呢,先别走了,待会儿吃饭时候说。”进门瞪一眼林双星,“伫这儿干什么?把菜洗了去。”
从大爷沦落为打杂的,林双星感觉不太良好,再想到智慧把韦欢欢拦下了,弄不好还要复课,情绪更低了。但看着排骨上肥瘦相间的曼妙肉层,又很欢脱地想,也不全是坏事,起码不会再有怪味骨头汤荼毒味蕾了。
韦欢欢敏感地注意到他嫌弃的目光,“看什么看?”
林双星下意识答道:“看你像个排骨。”只配炖汤的那种。
韦欢欢抡起手里的蒜薹抽过去,林双星举盆一挡,择好的菜心撒了一地。
智慧抄着菜刀,无力胜有力地下令,“……都滚出去吧。”
“我滚!”林双星反应奇快,“平头哥留下吧,不是有事儿跟她说吗?”
韦欢欢宁可收拾厨房也不想单独面对他影响胃口,狠剜他一眼,拿过盆捡菜,“什么事?”
“啊——”智慧能有什么事啊,“闪电”先生似的拖了个长音,支吾中想出个特别牵强理由,“那什么,我想弄两套综合试卷让他做,看他到底选文选理。”
韦欢欢摔摔打打地说:“选啥都是个扔的货。”
智慧假装没听见,继续说:“你知不知道这边高中都用哪个学校的模考卷,能弄到吗?”
单线条的韦欢欢在她不厌其烦的套路中很快心思回转,“每个区都不一样,很少搞联考。我之前补高中数学的时候,去XX附中买过题,感觉也就那么回事。”
智慧停下切菜的动作,“你认识XX附的老师?”这可真是意外收获。
韦欢欢更意外,“当然没有了。高考命题组的组长啊他们实验班数学老师,怎么可能卖题?”就算人家敢卖,她也不敢买,那得多贵啊?“从学生手里买。”她告诉智慧。
智慧在冷风中跑到XX附中校门口蹲点儿,正是午休时间,面对出来进去的学生,完全不知道该对哪只下手。韦欢欢有硬件优势,随便逮一学生问人家卖不卖复习题,只会被误认为别的高中来套题的上进生。自己如果这么干,胆小的怕不是要把她当成人贩子。
“买复习资料吗?”一个穿着深色冲锋衣的男人靠过来问。
这附近也有不少辅导班来招生的,智慧摸不清他的来路,犹豫地摇摇头。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对方往学校方向比了比,“我是这学校的。”
这么明目张胆!智慧琢磨了几秒,自己这是遇着钓鱼执法的,还是穷疯了的?又一想,买复习题好像也不犯法,她买给自己家孩子用的,又不用来谋利。
“来来来,靠边说。”男人很会察言观色,见她不再那么戒备,立刻带她到旁边详谈。
智慧也趁机观察他。
看年纪比自己大不少,应该工作很久了,经验丰富,一开口就猜到智慧的来历,“您是这附近补课班的老师吧?”
智慧身为准甲方,不太着急自报身家,反问他:“您是教哪科的?”
对方咧嘴笑笑,“您要哪科的题我都有,高一到高三的都能弄着。”
“哦。”既然是职业的,智慧也不耽误人家时间了,“怎么卖的?多少钱?高三。”
“文科理科……”剩下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喊声打断——
“宁博一!”几个穿运动服的学生走过来,其中一个拍拍他肩膀,“打球去啊?”边说边好奇地打量智慧。
宁博一随便两句话把人打发走,回头继续跟智慧报价。
看那些学生对他没大没小的模样,智慧心头一动,“你该不会是教体育的吧?”
“反正我给的题,您就放心用吧。”他说得笃定,笑容却意味深长。
“你可不能坑我。”智慧半真半假地威胁他,“我其实是给自己家孩子买来做的,你敢拿假题糊弄人,我找你们领导去。”
不想他笑得更欢,“放心吧,保质保量。”拿出手机,随便点开几张试卷的照片,放大了让她看,“月考模考的都有。加我个微信,我先转您一套,感受一下,觉得没毛病再联系我。”
“我觉得没毛病。”
贾老师处女座特质,林双星即使题做对了,写字太潦草,辅助线画得不直,都落不着满分的。既然她都这么说,那就是相当好了。
智慧痛痛快快地付了钱买题,不但考卷,连他们总复习用的练习册也买了一套。
她约了宁博一见面交易,地点在辅导站酒吧,倒不存在顾虑,主要是想借机请教他有关体育生的问题。“他们一般都学文还是学理啊”、“文化课和专业课时间怎么分配更合理”等等诸如此类。
这些问题体训课的教练也回答过,但由于他在林双星假受伤事件上做的包庇选择,智慧有理由怀疑他的回答带有倾向性,甚至根本就是林双星授意的答案。
宁博一教体育,肯定经常和体育专生打交道,对这些问题应该很了解。
听完智慧连珠炮似的发问,宁博一愣了半晌,最后实话实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体育老师的?”
林双星在吧台里面,踩着人字梯去够酒架最上边的一瓶红酒,听见这番对话,好笑地瞥了智慧一眼,“总是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地自说自话。”
“你这阵语文课不白听。”智慧夸了他一句,对宁博一的否认稍微感到有些意外,又一想,他确实没这么说过,是自己太想当然了,兴许人家学校风气就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直呼姓名称兄道弟——“那您是教……?”
宁博一拉开外套,露出里面的校服,少年般微笑,“我是学生。”
林双星呼咚一声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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