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膳,余清窈带着知蓝春桃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李策吩咐福吉留下帮忙,自己带着福安去了书房。
福吉一个头两个大,拉着春桃知蓝到边上,想问个清楚。
可她俩哪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自己都是一头雾水。
余清窈先前一声招呼也没打,她们也是措手不及。
“难道是昨夜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福吉刚问起,知蓝就反驳道:“那也不对啊,早上起来我见王妃与殿下之间分明没有异常,还很关心殿下的病。”
春桃也点头附和。
“那就是刚刚,见过陛下之后?”福吉苦恼起来。
见明淳帝的时候,他与福安都只能在门外候着,门口还有禁军把守着,谁敢偷听。
里头发生了什么,他们是一概不知。
“哎,怎么偏偏在今天闹成这样,那殿下先前准备的……”福吉话没说完,忽然打了下自己嘴巴,贼眉鼠眼地四处瞅瞅,压低了声音:“……咱们王妃不在?”
知蓝摇头。
福吉这才安心,没有说漏嘴。
“你想说什么呢,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殿下怎么了?”春桃的圆房计划遭到前所未有的挫折,心情十分不好,嘴上更是不留情。
“哎,你是不知道,但是知蓝总知道吧。”福吉故意不告诉春桃,反而和知蓝打起了哑谜。
知蓝想了想,道:“难道是先前殿下问奴婢的那事?”
福吉还没回答,春桃就好奇了。
“殿下问了你什么事?”
都知道秦王殿下博通经籍、学富五车,哪还有什么事需要问知蓝。
知蓝老老实实道:“是关于遥城一些习俗的问题,殿下在书中看到后就来找奴婢印证的。”
“既然是遥城的事,殿下直接问王妃不就好了,为什么要问你呢?”春桃一下抓住了关键,思忖片刻,忽而又笑了起来。
“我懂了!”她朝福吉哼了哼,表示自己不用他说也猜到了。
“殿下是不是准备了什么给王妃?”
余清窈的东西不算多,春桃和知蓝再加上福吉,来来回回三趟就搬得差不多了。
好在东西大多都是收在箱子里,搬动并不费事。
西厢房与秦王殿下的书房隔着正院相对,之前一直空置,但是里面并不脏乱,正好还有一张挂有帐子的罗汉床,稍微擦拭铺垫一下就能睡了。
除此之外,西厢房里还备着一张书案,余清窈妆台上的东西尽数都挪到了这上面。
“还是不如清凉殿里的妆台方便。”知蓝摆弄了许久,都觉得不满意,“桌面太高了,周围又没有挡条。”
春桃正在整理箱笼里的衣裳,闻言对她嗤了一声,“你傻呀,还真当以后就让王妃睡西厢房了?咱们得想办法才是。”
春桃绝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知蓝不懂就虚心请教:“这还能想办法?”
“什么办法也不会好使。”余清窈进来正好听见她们的谈话,慢慢从屏风后面绕了过来,面上虽然挂着笑,可是脸色一看就不是太好。
知蓝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前,要让她坐下歇息:“王妃你别忙了,我和春桃姐收就行了,快歇歇吧,刚刚常嬷嬷也说太医院熬的药送来了,待会就会端过来。”
余清窈虽然没有被诊出心疾,但是她气血两虚也是真的。
于是就没有推辞,依言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上歇息。
春桃趁机问道:“王妃为何突然就要搬出清凉殿,先前不是和殿下还好好的吗?”
知蓝也目不转睛望着余清窈,忧心忡忡。
余清窈看着面前两张担忧的脸,她们的关心不假,可是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看起来她今天好像情绪来得很突然,其实从始至终她都是惶恐不安,只是今日被明淳帝一下点破,就像是重石落了地,顺理成章。
手指缠着腰间的丝绦绕着圈,余清窈垂下眼睫,低声道:“今日陛下说,秦王起初并不想接受和我的婚事,我觉得对不起殿下。”
春桃和知蓝默默对看了一眼。
谁能想到明淳帝会提这样的事,这不是给新婚夫妇添堵吗?
“可是那也是婚前的事,在我朝盲婚哑嫁的人多了去,谁又对不起谁了?”春桃一向说话直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更何况就为了这句话,她多日里的‘谋划’就要付诸东流,焉能不急。
“谢谢你春桃,不过我的情况实际上也和那些不一样。”余清窈掰着自己手指道:“就是请媒人上门议亲,也是要讲究精挑细选,多方比较,家世要选的门当户对,还需细究品性才学。”
“可我,只是仗着阿耶有几分军功,又趁殿下落魄受难,再借陛下金口玉言不能悔改,才侥幸嫁了进来。”
但凡李策有一点点不好,她也不会有这么强的负罪感。
正是因为他太好了,才让余清窈觉得自己太过卑劣,她当不起他的好。
今日听见明淳帝说,他曾是拒绝这桩婚事,她就犹如被人用棒槌敲了后脑勺,脑子一阵嗡嗡响。
若李策对自己的婚事无所谓也就罢了,她尚能欺瞒一下自己。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他是有过反抗的。
“我不能把他的包容和教养当做理所应当的事。”余清窈怅然若失地道,将丝绦缠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一圈又一圈,就像是在作茧自缚。
话是说给知蓝和春桃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知蓝最是了解余清窈。
虽然是家中独女,明威将军唯一的掌上明珠,可余清窈从不娇蛮任性,小小年纪已经能领会将军为家国大义而不能陪伴她长大的苦心,她善解人意,也内心敏感,有时候正是因为太能体谅别人的难处,反而会选择委屈自己。
“姑娘,其实殿下应当没有这样想,是不是您多虑了。”知蓝有心想要劝慰,也是心疼余清窈再一次选择委屈自己。
在她看来自己姑娘那么好,合该是有人疼有人爱,偏偏亲缘淡薄,如今又是嫁得仓促,让这桩婚事都成了她的心结。
到閬园的时间虽然不长,知蓝也是留了很多心仔细观察。
秦王殿下对余清窈温柔迁就的样子,怎么看也看不出他是被勉强的。
换一步说,即便是被勉强接受了赐婚,以他的身份地位,实没有必要还在他们面前伪装和善。
如果不是伪装,那也就可以说明对于余清窈,他是没有责怪过。
春桃没有知蓝那么含蓄,抱着几件还没叠好的衣裳就杵在余清窈的面前,振振有词说道:“那又如何,王妃既然已经嫁给秦王殿下,就是名正言顺的秦王妃,秦王殿下待王妃难道不好吗?”
余清窈被春桃的理直气壮给镇住,小嘴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半晌才开口答道:“自然是很好……“
春桃或没有用那么高的道德规束自己,可她懂的道理也十分直白浅显。
“既然如此,王妃若还觉得亏欠了殿下,那就加倍弥补,对殿下再好一些,这日子总要过下去,您躲着有什么用呢?”
她一针见血,指出余清窈搬出清凉殿分明只是在逃避,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知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春桃说的对,可是姑娘的考虑也有理,一下纠结起来,干脆两不相帮。
余清窈等不到知蓝帮她说话,把手指上的丝绦一层层解开,又一层层绕上去,低下脑袋,垂头丧气地道:“我也没有想着要躲,只是……”
因为他们始终算不上真正的夫妻,就好比水中月,镜中花,这段关系十分脆弱。
上一世,无论李睿说对她感情有多深,可是他们最后也没有做成真的夫妻,甚至她连‘妻’都算不上,因为一位名节有损的姑娘怎么能当上亲王正妃。
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考量,既然没有放下她,却又不敢亲近她,仿佛她已经成了一个让他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可那时候的她并不懂,还任劳任怨地帮楚王,谁知道没过多久余家就把余薇白送到了楚王身边,让她的付出与辛劳也变得何其可笑。
是以,她的匮乏的经验和愚笨的经历让她也不懂得到底如何做一个好妻子,更不知道要怎样才算是对他好。
“奴婢倒是觉得,有些事就是去争取一下也不会什么坏处。”春桃苦口婆心劝道:“就像是大小姐,她想要什么都会给自己争取。”
春桃举的这个例子其实并不合适。
余清窈不免苦笑。
余薇白能争取,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争取有用。家族视她为宝,双亲爱她如命,她有那样的底气。
可她又有什么底气?
她寄人篱下,在金陵也毫无根基。
虽然这段谈话最后还是没有劝动余清窈,但是多少也影响了知蓝。
她默默想,姑娘不可能一直躲在西厢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与殿下和好了,是要搬回去。
是以两人怀着一样的心思,就这么慢吞吞地收拾,拖到傍晚也没有收拾完。
余清窈婉拒了知蓝要留下守夜,让她们一起下去休息,自己更是早早歇下。
她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也不急这一天就要收拾好。
独自躺在罗汉**,余清窈在**翻来覆去,她本就是很认床的人,才刚刚适应了一些,如今又换了一张。
西厢房的罗汉床短,远比不上清凉殿里的床长。
余清窈躺得稍下,伸脚都能碰到床尾的拦板,木板有些老朽,被她蹬得嘎吱作响。
两盏灯搁在屏风后面,是知蓝专门留下,让西厢房里不至于陷入一片黑暗。
屋子里没有那么黑,余清窈也就不会感到太过害怕。
蜡烛烧得噼啪响,外面不知名的虫子一直在窗下叫着,好像不知疲倦。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余清窈越躺越清醒。
白日里不愿意再想的事情现在一股脑塞进她的脑海当中,就仿佛天边劈亮暮色的闪电,不容她拒绝。
繁杂的思绪凌乱地塞满脑海,她终于忍受不住睁开眼睛,抱着被衾坐了起来。
也不知道殿下的病好全了没。
“……去争取一下也没有什么坏处……”
春桃激昂的嗓音再次浮现,慢慢在动摇余清窈。
她慢腾腾转过头,隔着墙‘望’向清凉殿的方向,好想目光能穿透墙壁,看见她想见的人。
她今日装作不舒服,午膳、晚膳都没有跟殿下一起吃,所以已经有好几个时辰没有见到他了。
是啊,争取不见得有用,但逃避只会让她变得越来越怯懦,若是连这件事都没有勇气说开,往后她还怎么有脸面跟着秦王离开金陵城。
无论是好是坏,她也应该知道答案。
思及此,余清窈飞快起了身,披上一件琵琶袖的外罩衫,就着铜盆里冰凉的水洗了把脸,好让自己变得精神一些。
她又端起桌几上烧了一半的烛台,深深吸了口气,转身一把拉开房门。
半扇雕花门扇张开,光线犹如流水奔涌,顷刻间就涌了出去。
驱散了门前的黑暗。
连带着屋外刚举抬起手的男人,包括他那双幽幽黑眸也猝不及防被照亮了。
余清窈一手扶着门扇,一手端着烛台,琵琶袖口下滑了一截,兜着晚风轻轻飘**,而她往前倾的身子像是准备跨出门槛,却在这瞬间,牢牢定在了原地。
如何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她吃惊地仰起的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水珠,欲落不落地点缀着,粉腮雪肤就像是沾了露珠的芙蕖。
一点不落地映入来人的视线里。
“殿下怎么会在这?”
“这么晚你要去哪?
两人的声音不约而同地撞在了一块,又不约而同地明白过来。
他是来找自己的。
她是去找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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