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外行人不懂拳法看不出门道,只见那双手臂修长舒展,一冲一劈气势如虹,就觉说不出的好看。
智慧靠在门口,满脸欣赏地望着打拳的人,以及他那副据说骨裂了一礼拜的肩胛骨,可能是想到回家还要端着,这会儿趁机多活动几下,又是大鹏展翅,又是白鹤亮翅的各种扑腾。
连专业教练都颇为赞可地给了几下掌声,“不错不错,这才哪么两天,整套就顺下来了,悟性不错,身体素质照我年轻那会儿也不差。”
林双星谦虚道:“跟您可比不了,‘一级运动员’、‘散打王’,那是寻常人吃点苦就能练出来的啊,那是天赋,对吧?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祖师爷赏饭吃。”
一套奉承话把教练哄得悬雍垂都露出来了,“懂得还不少。”笑完又忍不住叹气,“这孩子,多好的条件,脑瓜也够用,为啥就不想去参加考试呢?”
林双星意味不明地嘻嘻一笑,“考啊,怎么不考呢?您不说过两天给我安排入段考试么?我这抓紧练着,兴许明年能挂个鹰呢……”
他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小幅度比画着刚才那套拳,说到兴起之处,一个转头亮掌,看见了门口默不作声的智慧。
手上动作一僵,眼睛不自觉地半眯起来,瞳仁显得特别大,黑黝黝折射着室内的灯光,亮得发虚。
智慧想起他“受伤”那天被韦欢欢骂成是废物时,也是这样的心虚笑脸。
X光片是真的,有人受伤也是真的,林双星的出发点是很单纯地做好人好事,把一起打球受伤的同学送去医院。赶巧的是同学没带证件,更巧的是林双星因为长相特殊,向来随身带着身份证以免一些场合把他当未成年人拒之门外。同学懒得回家取身份证,想着反正也没人细看,就借了林双星的身份证挂号。
于是就出现了林双星名字的骨折片子和诊断报告。
到这为止,林双星还没动歪脑筋,直到看见同学左手摆弄手机时的别扭费劲,才福至心灵,有了后来的诈伤逃课。
他强调自己并未蓄谋,只不过作案工具太顺手了,当然也有个人的主观意愿——但是情有可原,“獾哥很凶悍,我想歇两天。”
智慧跟他确认,“你就歇‘两天’吗?”
“半个月?”他试探地。
智慧掉头就走。
林双星赶紧取消申请,“行吧不歇了,回去上课。”一叠小碎步跟在后面,“不歇了好吧?不是你说句话呀,看我一眼也行。慧儿……?”
“叫我老师!”智慧猛地停下,抬头视及他身上那件单薄的卫衣,沉声道,“回去把大衣穿上。”
林双星受宠若惊,愉快应声,折回教室拿外套,顺便跟忧心忡忡的教练比个“OK”手势,再出来发现走廊里已经没了智慧人影,“嚯,小短腿儿倒腾得还挺麻利。”甩开大步跑了好远才追上她,长臂一伸把人拉住,喘着气儿求情,“我这起早五公里,又打了一套拳,还没缓过乏儿呢。”
智慧冷冷瞥他,“可把你累坏了。”眼神肃杀如同西北风。
林双星担心迎风流泪,忙把视线放平,盯着她头顶被风拂起的几根发丝,凌乱电流般窸窸窣窣,看得人心痒痒,手欠地想把它们按下去。
智慧一巴掌拍开他,“林双星——?”
“哎?”林双星迎上她视线,脸越凑越近,“……你是不戴美瞳了,眼仁这么大呢?”
“为什么不参加高考?”她问。
他讶然眨眼,“你生气是因为这?”
本以为是在气他耍花招逃课,原来她还执着于他高考这件事。
林双星有点儿想笑,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呢?他一开始就说过了,根本不会去参加高考,接受她的安排去上课是一回事,不代表同意去考试。
“就想安安静静学个习不行?学习难道都是为了考试?格局太小。”他又搬出这套来,感觉唬智慧还欠些火候,又触类旁通地往上提升一个高度,“谈恋爱就谈恋爱,怎么就非要以结婚为目的了?”
智慧忍不住磨牙,“混账话。”
“好吧,谈恋爱的事儿咱不搁这说。”他嬉皮笑脸地继续讨骂,只换得智慧愈加沉默。
在那两道平静的视线里,他的表情也终于僵硬起来。
“你生的什么气啊?”他不耐地轻嗤一声,“不想高考,我不也在学了吗?你找来那些老师,我也都认了,就这么相安无事的,不好吗?”
他微微上挑的眼梢,笑起来总会显得格外欣喜,而一旦没了笑容,便平白添上几分讥诮。
再加上这番话,完全是奔着激怒对方来的。
不料智慧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头,几不可察,既而露出了探究的神情。
无缘无故的攻击,大抵是潜在的恐惧作祟。他害怕什么呢?智慧想着,不觉喃喃出声:“怕高考?”
林双星脑子一麻,像是从高空猛地摔进海绵里,不疼,但震得头晕眼花。
智慧讶然掩口,“你害怕考试!”为自己这个发现兴奋不已。
因为重视才会顾虑害怕,有对成功的渴望才有对失败的恐慌,所谓“敬畏”,不敬者自然无畏。他如果真对高考无所畏惧,那才叫没药可救。
这么一来,智慧反倒松了口气,狠狠抓起背包砸到他身上,“耍花枪!怕考试的多了,怕就不考了?国家义务教育你9年,自己点灯熬油学3年,末了连个进考场的勇气都没有?黄嘴丫子没褪尽就学会认怂,后半辈子你怎么过啊?”
林双星表情呆滞,“你以为我是……”忽然失声。
智慧顺嘴就接,“我以为,就你现在这个水平,考不上才是正常的,根本就没资格害怕。”
他松开拳头,活动着因紧攥而酸胀的手指,伸到她脸前比比画画,“想好了再说话,不知道我学好几天散打了吗?”
“支个脖儿跟我叫嚣,最怂的就是你。”智慧恨其不争地又打他一下,“都没考过,有什么可怕的?”
“那有人怕鬼,还得是因为见过鬼才能害怕?”林双星被打烦了,抓住背包背三下两下把她手腕缠住,“别老说一个男人怂啊我告诉你。”
智慧低头解开束缚,“男人?‘男’字以力顶田,讲的是对人对己有担当,一个高考能把你吓成这样,算男人?”
林双星急了,“你这语气是不是太侮辱人了?是谁说的,学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应该要好好教育他,不能侮辱他。”
智慧讶然,“谁?我说的啊?”他这么问,那肯定是她说过的话了,但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么暖心的话。
林双星也惊住了。这什么老师……?亏他那天听的时候还有点儿小感动。
智慧笑起来,“我说的。好吧,对不起。”她嘻嘻哈哈很没诚意地道过歉,威严没了,只好用哄的,“你好好学吧,考试的事儿先别太在意,有我在呢,不用怕……当然了,也不能完全不在意,心存敬畏,方能行有所止。”
林双星垂着眼看她,表情有些专注。
“不明白?不明白也没关系,高考不考这个。”她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又回到话题起点,“你居然怕高考?好笑。都没有考上的可能性,居然会害怕考不上,你这心操得也是……”
林双星不堪其辱地掐住她脖子。
智慧脸憋得通红,徒劳地挠着他手背。
林双星放开她,不疼不痒地看着手背上的白道子,劝她抽空去跟獾哥学学防身术,“一点儿战斗力都没有,还学人嘴欠。”
智慧还是第一次遇到敢直接跟她动手的学生,吃了哑巴亏,系着围巾怨念地瞪他。
林双星同她对视数秒,伸手把她头顶那几根乱飞的头发按下去,拉起围巾盖住。“你什么都不知道。”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智慧愣了一下,“我知道怎么能考上大学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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