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律和乌布吉收到定金后,随即着手准备各自的马匹,最快十日内交货,最迟也就是半个月。
与此同时,大汉工匠们的活儿也快干完了,事态照着刘烨预想的方向发展,但她仍是觉得心里不够踏实,只有将工匠们都平安送回大汉,她所做的一切才会有价值。
冯嫽和常惠每天都会向刘烨报告扶玛的消息,扶玛有翁归靡陪着,倒是没有给他们找麻烦,只是她对翁归靡的痴迷程度与日俱增,冯嫽看着都替刘烨着急。翁归靡自然不会跟扶玛和好,不过,总这样拖泥带水也不是办法。
刘烨不是不担心的,翁归靡为人果敢精明不畏强权,他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带领一支乌孙骑兵与匈奴马匪厮杀,打了一天一夜硬是将穷凶极恶的马匪赶回匈奴。在那场打斗中,他击杀了十余名马匪,从此一战成名,在乌孙草原上树立了威望,他在王室站稳脚跟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翁归靡对敌人狠得下心,却狠不下心伤害身边的人,这种重情重义的性格是刘烨欣赏的,但对于扶玛也是重情重义,就显得他不够果断了。刘烨曾亲眼看到他在悬崖边救下扶玛的情景,他为了免于自责,甘愿与扶玛一起死,对他而言,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遭受一辈子的道德谴责。
如果任由扶玛这样下去,她是不会放开翁归靡的,死也不会。但只要她存在一天,刘烨就面临着致命的危险,眼下乌布吉和军须靡都视她为眼中钉,他们巴不得抓住她的把柄狠狠治罪,要是留着这个祸根,她就别想安生。
怎样才能叫扶玛闭嘴呢?这是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刘烨看向窗外辛苦劳作的工匠们,他们光着上身,大汗淋漓的黝黑肌肤暴露在阳光下,这些手艺出众的工匠都是当年随细君公主来的,在乌孙也待了六七年了。他们来的时候可能还都是青葱少年,都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心里有个日夜思念的姑娘。日复一日的工作,他们已是壮年,当初的理想也随着沙泥埋入了地基,心爱的姑娘已经嫁做人妇,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起万里之外的他。
他们为大汉奉献一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和敬仰也就算了,还要因为当权派狭隘的心胸惨为枉死鬼,刘烨无论如何不能袖手旁观。
作为一个有良知的汉人,她必须要阻止这场悲剧发生,这几十名工匠的性命由她来守护。
“右、右夫人……”
刘烨定了定神,循声看向窗外,没看到什么人,又听见了那声轻唤,意识到声音可能来自窗户下面,她双手撑着桌子,踮起脚尖探身往外看。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饱含激动与兴奋,这种眼神给人印象很深刻,没看到他庞大的身躯,刘烨就认出他是谁了:“哈鱼,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闻言,哈鱼眼中的兴奋随即被沉重取代,他紧张地东张西望,小声说:“我有个秘密要告诉您,怕被人看见,偷偷跑来的。”
哈鱼不知所措地看着刘烨,看不清手指关节的双手拧在一起,像他此时的心情那般纠结。
“你进来吧,不用怕被人看见,这里都是自己人!”凭他这么引人注目的身型,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看见的。
“哎,哎……”哈鱼从窗子绕到门口,兴许是太紧张,也没看清楚那道门的宽度够不够他正面走进来,双肩撞在门框上,疼得他哎呦了声。不过他反应倒是很快的,侧过身子像螃蟹一样横着进来。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身材有什么问题,面对刘烨,他却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右、右、右夫人……您、您讨厌、胖、胖子么……”
“怎么会呢!我们都是汉人,在乌孙也都是亲人,胖瘦有什么关系啊,你不要胡思乱想!来,坐吧!”刘烨为他搬过来一张凳子,亲切地招呼他坐。
“右夫人,您真是个好人!”哈鱼感慨道,看了眼那张弱不禁风的凳子,生怕自己一坐上去就给压塌了,傻笑了两声,摆摆手,“不了,右夫人,我站着就好,说完话我就走。我刚才说怕被人看见,不是怕咱们大汉的工匠,我跟他们可熟了,他们都喜欢喝我煮的肉汤,说我的手艺比大汉御厨的都好。”
“呵呵,我知道他们是夸我呢,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这点手艺,将来回到大汉也就是能给人家做做流水席,婚丧嫁娶什么的,进宫可不敢想,您是咱们大汉的公主,这辈子服侍过您,我就心满意足啦!”
刘烨神色一黯,勉强地笑了笑:“你们都想回去的吧!”
“那是啊,落叶归根,我们早晚是要回去的,汉人总不能待在这里一辈子吧!”哈鱼想哪儿说哪儿,忽然想到刘烨是嫁过来的,连忙捂住嘴巴,怯怯地看着她,“右夫人,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您不要生气……”
“没有,我没有生气。”刘烨看他难堪,随即转移话题,“对了,你有什么话要说?”
哈鱼舔舔唇,心神不宁地跑到门口看看,拧成一团的双手太用力,手背泛出紫色。他抬眼看向刘烨,睁大了惊恐的双眼,压低声音道:“我只是说说,我不敢肯定哦,我、我看到乌布吉长老他、他、他、他……”
哈鱼“他”了半天也没“他”出来,刘烨听得焦急,安抚道:“你别急,慢慢说……”
哈鱼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尴尬地挠挠后脑勺,说:“对不住呀,右夫人,我一紧张就有结巴的毛病。嗯,我慢慢说,慢慢说……”
“乌布吉长老给侍卫军的头儿写了一封密函,他写密函的时候,正巧被我看见了,他以为我不识字没有防备,我跟我爹来乌孙的时候才十一岁,在大汉刚读过一年书的,还学过西域语呢,后来我爹水土不服得病死了,留下我一个人,只能靠杀猪养活自己,我爹走得早啊,只教会了我杀猪这个本事,说起来我爹还是庖丁的后人哪,我爹杀猪宰牛可在行了,他还是我们当地最出名的厨子……”
刘烨不得不打断他的话,耐着性子问道:“你看见乌布吉长老写什么了?”
哈鱼这才意识到自己跑题了,连忙调转话头:“嗯,我看见了,他在上面写,三日后处决大汉工匠!右夫人,这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是我看错了……”
三日后!刘烨倒吸口气,心脏蓦然抽紧,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哈鱼看她神色大变,心想这事是真的假不了,吓得浑身直打哆嗦,颤巍巍地说:“天哪,是真的吗?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办……”
刘烨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深深地吸口气,问道:“你还看见什么了,比如时辰地点等等,都告诉我!”
哈鱼愣了下,又开始紧张起来:“我、我、我只认得这几个字啊,完了、完了、完了……怎、怎、怎么办……我真、真没用……”
说着,哈鱼急得哭了,伸手刚擦去脸上的泪痕,眼眶里又蓄满了泪水:“不能啊,不能处决大汉工匠,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处决他们,他们有什么错……”
刘烨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起身走向哈鱼,拍拍他的肩膀:“别哭了,我会想办法的,回去之后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出你的异样,一定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对了,你来找我,他们没怀疑吧!”
“没、没有……”哈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乌布吉长老这几天,每天都在马场待着,很晚才会回来。侍卫军的头儿也跟他在一起,看着帐篷的几个侍卫他们不管事,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笔钱,叫我去市场买猪杀了给他们吃,我心里惦记着这个事,所以来找右夫人说一声,我以为我看错了,谁知道,谁知道……”
“好了,你去买猪吧,这事儿我会派人查清楚的,也许真是你看错了。”刘烨不敢跟他实话实说,怕他情绪激动惹祸上身。
“哦,但愿不是真的,右夫人,你一定要想法子救他们啊,他们都是好人,我爹刚走那会儿,都是他们照顾我的。他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在乌孙就真没亲人了,我在赤谷城杀了六七年的猪,就是盼着将来能跟他们一起回大汉啊,我爹临终前的愿望,就是我能回大汉娶媳妇生儿子,这么多年我杀猪却舍不得买肉吃,看人家吃肉我只能喝汤,我都把钱攒起来了……”
哈鱼不停地抹着眼泪,横着走了出去:“右夫人,我去买猪了,回去我再打听一下,有消息再来!”
刘烨目送哈鱼离开,心里翻江倒海,翁归靡告诉她完工之时就是大汉工匠的死期,不料乌布吉居然提前下手,他恐怕是想借着大汉买马的时机制造事端,给大汉工匠安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再把过错算到她头上。
不管哈鱼的情报是真是假,她都得去确认一下,事关几十条无辜的性命,容不得她忽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刘烨刚刚叫来师中,冯嫽就心急火燎地赶来通报。
“不好了,不好了……”冯嫽惊慌失措地抓住刘烨的手,颤声道,“扶玛,扶玛,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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