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建冢
李严犹自痛心疾首,却听韦臻吩咐道:“你将这些灰烬集起来,用罐子装了。”霓裳已焚烧殆尽,要残灰何用?皇上的行事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李严遵命找了一只青花镂云纹瓷罐,小心翼翼地将那盆中的灰烬捧入罐中,呈于韦臻。
韦臻让他暂将瓷罐放在御案上,却问:“昨日朕要的孝服呢?”内务府已将孝服连夜制好,李严亲手送上,韦臻只道:“你侍候朕更衣吧!”
李严嚇了一跳,忙跪下道:“皇上,此举恐怕不妥,请皇上三思。”
韦臻亦知按皇后之例为莫愁服丧不合规矩,传出去更会遭致物议,平白无故让莫愁受人诽谤诋毁,自己的哀痛又何足为外人道?韦臻沉思一晌,道:“不穿也罢。”便取下龙袍上的明黄『色』绣腾龙腰带,再抽出那孝服的白绢束带,系于自己腰间,又令道,“随朕去闭月苑。”
韦臻亲手捧着那只装了霓裳残灰的青花瓷罐,只要李严随从,步行到了闭月苑。远远地望见闭月苑不同往日冷冷清清,一些黄门内侍抬着箱柜等物进进出出,一袭素衣青岚正站在一旁指挥,韦臻方想起已下旨重置闭月苑。韦臻停下脚步,朝李严使了个眼『色』。李严忙一路碎步小跑过去,对带队的内务府总管吩咐了几句。等那总管带着人撤得干干净净,韦臻方移步上前,青岚跪下问安,韦臻让她和李严都等在外面,只身一人进了闭月苑,本守在苑门的念念见韦臻进去,亦一个箭步闪入大门。
念念仍是冲韦臻汪汪直叫,“念念,”韦臻歉然地望了它一眼,道:“今天我来是有要事,没带吃的给你。”径直走到苑中的水池边,虽无映日荷花,碧绿的莲叶已映得一池盈盈如玉,叶上几颗清『露』浑圆如珠,映着日光,晶莹璀璨。韦臻在池畔站了一会,寂寂清潭,寥寥芳踪,再不闻笙歌,不见曼舞……
韦臻缓缓蹲下,将瓷罐放在池边的青草地上,右手脚底一抹,却抽出一柄四寸来长匕首来。这匕首是韦臻的防身之物,精钢百炼而成,锋利无匹,轻薄如纸,吹『毛』立断,平日里常藏在靴中,以防万一。韦臻便用那匕首掘土,那匕首虽是利器,挖土却并不顺手,挖了半晌,只刨出一个小坑。
念念一直站在三步之外,竖着耳朵,立着尾巴,圆睁两眼,百倍警惕。韦臻回头,随口道:“我来埋你姐姐的东西,你不来帮忙么?”不知念念是不是听懂了,偏着脑袋想了想,迟疑片刻,居然走上前来,便用两只前爪去刨那坑边的泥土。韦臻大惊,旋即欣然:“不愧是一品义犬,难怪你姐姐那么喜欢你,和她一样聪明机灵……”念念只顾埋着头专心刨土,对他的褒奖不以为意。韦臻忽住了口,青岚曾说过,莫愁要小狗等她回来,念念便在此竟日守候,但这么久没有任何音信,念念会不会知道她已经不在了?
或许,象念念这样守候着一个永无可能的希望,也比深陷漆黑长夜中的绝望更好……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落入坑旁的萋萋芳草中,无迹可寻,韦臻一手抚『摸』着念念的小脑袋,哽咽道:“念念,对不起!”念念回头,眼神奇怪地望着韦臻,韦臻道:“没事了,我们继续。”
有了念念帮忙,很快便挖出一只两尺来深的小坑。韦臻揭开青瓷罐盖最后查看,恰好一阵微风拂过,一片淡紫『色』的玉兰花瓣轻飘飘飞落,覆在那霓裳的灰烬上,连这落花也是有情,自己连一只小狗,一片落花都不如呵!
韦臻小心翼翼地盖上罐盖,将瓷罐置入坑中,『摸』出一方手巾,擦拭匕首上的泥土,神思恍惚间忽然指尖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原是锋刃划破了肌肤,殷红的血珠立即渗了出来。这样一个小小的伤口都是这么痛么?她临死之前该忍受着怎样的痛楚?韦臻忽然一咬牙,持匕首的右手猛地一挥,一道寒光闪过,竟已将左手的小指齐根切下!手一松,断指与匕首齐齐坠地,伤口的鲜血如泉水喷出!
血流如注,鲜血溅上了龙袍,再浸入土中,染红了茵茵绿草,触目惊心。韦臻只伫立不动,不去管那伤口,手起刀落,并没有感觉到太剧烈的疼痛,反有一种淋漓的畅快,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被愧疚和负罪压得无法喘息的灵魂得到片刻的安宁!如果能释放这种痛苦,就算是被凌迟又有何妨?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念念,过了片刻,念念见那血流不止,便用嘴去撕扯韦臻的衣角,想提醒他注意。韦臻仍是不动,念念急了,仰起头来汪汪冲他叫了几声,见韦臻没有反应,念念在他脚下转了几圈,急得摇头摆尾,突然一个转身,一溜烟向门外奔去,一面跑一面大声吠叫。
很快,不明所以的李严和青岚冲了进来,看到韦臻正蹲在地上,一只手在埋着什么,另一只手却在汩汩地流血,衣上地上,四处都是团团血迹,一支沾满猩红鲜血的匕首落在一旁。李严被这副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惊惶失措地叫一声“皇上!”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青岚反应尚快,想起屋里还有一只外伤『药』箱,是以前莫愁在时常年预备的,回苑后自己竟在一堆废弃的杂物中找到。青岚飞奔进屋,拿了『药』箱出来,急急为韦臻止血上『药』。她曾多次为莫愁敷『药』,也为念念治过断腿,包扎伤口驾轻就熟,但见韦臻一根小手指已从根部齐齐截断,也吓得手一抖,一瓶白『药』摔在地上:“皇上?”
韦臻刚才已将那截断指放入罐中,埋入土里,这才起身到水池旁的青石长凳上坐下,让青岚为他包扎。最初的麻木和晕眩过后,剧烈疼痛一波一波袭来,韦臻死死抿住嘴唇,不让自己逸出一声呻『吟』,头上却已有密密的细汗。青岚单膝跪在韦臻面前,直用了大半瓶白『药』,方勉强止住流血,又用白『色』的细纱布仔细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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