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总之有几个男的一窝蜂涌过来,把李言喻的桌肚掏了个干净,所有的书都翻开丢在地上,连两片备用卫生巾都撕开来,踏上脚印,扔了一地。
一部分人津津有味地看着,另一部分人假装没看见就什么也没发生,没有一个人为她说句话。
他们当然什么也没搜出来,李言喻站在那里,感到一种无法呼吸的哀默。
因为人多势众,他们自动成了有理的那一方,就不必为自己犯的错道歉,在什么也没搜出来的时候,甚至有点意兴阑珊地走了。像是遗憾没有搜刮出赃物,供他们持续围猎狂欢。
也不知过了几分钟,周意抱着篮球匆匆回来了,他看了李言喻一眼,又看了满地的卷子和书一眼,一股戾气轰然烧穿了理智,大声问:“谁干的?”
当然没人敢认领了,上课铃适时地打响。
他把篮球扔到讲桌上,砸出“砰”地一声响,厉声问:“哪个傻逼干的?”
大部分人都假装不关自己的事情,纷纷逃也似地回到座位。李言喻的同桌立马拉住他,小声说了事情的始末,并劝他先观望一下老师怎么说,不要冲动。
他没再说话,快步走过去,一边整理地上的书和卷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看她。
李言喻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有点微妙,有点闪躲,她认为,他多多少少是信了他们的话,也认为是她偷的。那种感觉不啻于在西伯利亚的荒原里生了大病又被毒打了一顿。
她替周意难过,也替自己难过。
他们加倍地摧毁了她,在她喜欢的人面前。
下午的课都是数学,她把试卷上的脚印用纸巾蘸水擦掉了,但感觉脸上的脚印却怎么也擦不掉。
这种事情其实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如果告诉老师,那就是打小报告,那么那群人会加倍针对她、孤立她;
可如果什么也不做,那就等于告诉别人,她是偷了东西心虚,所以不敢反击。
一下午的时间她都枯坐在座位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不要报警?
毕竟财务损失二千以上就能达到立案标准,如果报了警,会不会对她的处境有所改善?
没想到,第二节 晚自习的时候,武老师带着两个警察来了教室,叫走了薛琪。过了约摸半小时,又先后叫走了汪有和李言喻。
李言喻把事情如实说了一遍,警察说如果真的拿了,现在还回去就从宽处理,只是学校记过,不拘留。但由他们查出来的话,后果肯定很严重。
不过同时也宽慰她,只要没有偷就不要害怕,他们一定会查出真相。
做完笔录,那时候早就过了晚饭时间,天黑透了,她才发现自己很饿,还没吃晚饭,于是逆着人潮往食堂走。
天黑路黑,那条路漫长又曲折,伸手不见五指,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她怕得要死,怕这件事真的落到她头上,怕学校让请家长,如果请家长,她妈指不定怎么收拾她。赔钱道歉、转学退学,她怕一切不属于她的后果落到了她头上……
甚至没人可以倾诉,没人站在她这一边,没想到会这么孤立无援。她一路疾步往前,根本不敢迟疑停留。
“李言喻。”
身后有人隔着空旷的操场大声喊她。
李言喻回过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匆匆忙忙跑过来,他胸膛微微起伏着,一边喘一边说:“真是的,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是周意。
“怕去晚了没有饭了。”她说着就回身继续往前走。
其实她最不想面对的就是他。别说其他的,他只要对她露出一个稍微怀疑的眼神,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击溃。
害怕他也站在那一边,所以她尽量逃避不去看,假装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我也刚做完笔录,还没吃饭,跟你一起。”周意阔步赶上。
“你为什么会做笔录?”李言喻停下来看他。
周意走到她身边,说:“我报的警。”
食堂离教学楼很远,一路上只有零星的几盏路灯亮着,几只飞蛾绕灯而上,很寂静。
李言喻没说话,加快了脚步。
她没办法问,这要怎么问?是问他想帮薛琪找回手机,还是要帮自己洗涮冤屈?毕竟他俩关系也不错。
她身心俱疲,不想再去揣测他的想法和行为,不想再殚精竭虑自寻烦恼。
两个人到了食堂,各自要了一份饭,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吃完了。她一眼都没看过他,只觉疲惫迷惘,不知道人生会去向何处。
吃完饭往回走的时候,第三节 晚自习的下课铃打响了,潮水般的人群向宿舍涌去,李言喻只好掉头往寝室走。
周意跟在身后,虽然一句话没说,但特别有存在感。
“李言喻,”他忽然拽了拽她的袖子,停住,“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李言喻站在阶梯上回过头,隔着三三两两的人群看向他,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你就是不相信我会相信你吗?”他像是故意在绕口令,眼睛在黑夜里却像淬火的琉璃一样亮。
李言喻感觉心里那道闸口一下就开了,或许是人到了晚上就会异常情绪化,她鼓起勇气问:“万一就是我呢?”
是啊,毕竟她是真的想拿回收站那件毛衣,任谁听了黎帅的话都会心生动摇吧。
“我知道不是。”
周意特别笃定,“如果我认为是你,绝对不会报警。”
“那万一就是呢?”李言喻再次向他确认。
周意一点也没迟疑,沉声说:“我相信你,没有这种万一。”
一整天的委屈和心碎立马随着那道闸口倾泻而出,她低下头,任由人潮撞着她的肩膀,擦过她的衣服,落下泪来。
李言喻不是个爱哭的人,感觉哭很软弱,也很丢脸,除非忍不住。但她此刻就是绷不住,被冤枉的时候她没哭,被安慰的时候竟然收不住。
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只有在被理解、被信任的时候,才有资格脆弱。
如果一无所有就总是很坚强。
“……对不起。”周意手足无措地走近,但又不敢走得太近。
李言喻别过脸,抬手擦眼泪,瓮声瓮气问:“什么对不起?”
“我当时打球回去晚了。”
“他们说的那些你都知道了?”李言喻的眼泪越擦越多,好像掉不完,一颗颗地砸在地上消失不见。
周意说,“不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很重要。”她拔高了声音。
当然很重要。
别人那么看她或许不重要,但是他不能那么看她。他不能是其中的一个,不能把那些话听进耳朵里,不能站在他们那一边。
“我一点也不信。”周意对她的反复显得特别有耐心,“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你别怕。”
隔了好久,李言喻才转过去摇头说:“我真的没有……”
她耷拉着脑袋,站在阶梯中间回头看他,一脸灰丧,眼里跃动着水光,眼泪一颗颗从眼眶里滚落,无声无息。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她大多数时候什么也不关心,一心都扑在考试和学习上,有时候甚至近乎冷漠。
但这会儿他却期盼她能一直冷漠着,不被打扰,不要露出这么伤心欲绝的样子,让他无所适从又愤怒难过,整颗心刀绞似的。
周意往前迈了一步,声音艰涩:“我知道,我相信你,别怕。”
“你为什么相信?”她对他也没有好到这种程度吧?
周意沉吟半晌,“是直觉,反正我就是知道。”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两个人逆着人潮相对而望,气氛就显得莫名暧昧,频频有人朝着他们张望。其实很多人认识周意,有好几个人和他打招呼,他都没心思理人。
“我回去了。”
她害怕又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到时候老师又要找他们谈话。
“好。”周意颔首,还是看着她。
李言喻转过身,慢吞吞往宿舍走。偶尔回头看一眼,发现他依旧不远不近地跟着。路灯站在两旁,放出昏黄的光,像是默默护送着两个人。
“李言喻。”周意叫她。
李言喻立马停住脚步猛地回头。
“别人信不信,或者我信不信都没关系,你一定要相信你自己。”周意忽然向前两步,扬声说。
李言喻“嗯”了一声,看了他一会儿,愣住了,突然问:“我是不是对你不好?”
周意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哭?”她问。
周意闻言立马用手背抹了一把脸,盯着手上的水光,难以置信道:“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默默望着对方,俄顷,熄灯的铃声打响了。
“我得回去了,你也回去吧。”李言喻说。
“好。”
周意退了两步,还是看着她。
李言喻迈开脚步往前走,即便根本没回头,她背后的眼睛也能看见,他还站在原地目送她。
昏黄的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依偎在地上。周意看着她走远,刚想走掉,发现她猛然折返,脚步急促。
他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李言喻停在不远处,双眼通红,喊他,“周意。”
周意站在原地沉沉地应了一声。
“你是相信我的吧?”她眼里闪着泪光。
“对,”周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永远相信你。”
于是她再次毫无顾忌地痛快落泪,隔着几块地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两个人都沉默着,仿佛要将时间熬干,站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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