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产屋敷无惨食不下咽, 吃下的食物都被他吐了出来。
他一整天浑浑噩噩,不言不语,只抱着那被洗过而浆白破烂的斗篷发呆。
侍女见他年纪小, 失魂落魄、无依无靠的模样我见犹怜。
里梅却不觉如此, 他已经听说了无惨做的事, 又是投怀送抱,又是暧昧之语, 他在想什么?无惨外表年纪虽小,和里梅差不多, 但十三四岁已经是知人事可以元服娶妻的年纪,也是里梅危机感骤升的年纪。
从前他一言一行都是为了宿傩大人, 直截了当,但现在却无端蒙上一层薄雾轻纱,情绪几不得解, 如夏日蝉鸣烦躁,亦如清风朗月和睦。
因此,在产屋敷无惨回到房间后, 里梅就出现在他眼前。见他果真花容月貌, 病弱姿态近似上一任男主人, 脸色更冷。
“我们没有找到你的家人。桃姬府上不养闲人,你要留下来还是离开?”
产屋敷无惨看见他, 像是见鬼一样。
里梅竟然也回来了!
一点恐惧从尾椎骨升起,产屋敷无惨脑海中闪过一些记忆碎片, 他紧攥住手, 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里梅奇怪看他, 却知道如何利用别人的恐惧。
他低头凑近, 眸色也低沉了一些。
威胁!
这是威胁!
尽管从旁人看来, 里梅只是凑近想要更仔细的听见回答,但产屋敷无惨却看清了少年人的眼神。
他立即憋出一句:“……我要离开!现在就走!”
不能和这个人待在一起。
产物敷无惨害怕的想道,但同时也不甘心的在想另一件事。
晦暗的情绪寂静而激烈的奔腾,仿佛心脏里的花枝也在跟着无形的情绪在颤动。
而且、而且,他如果要检验妻子的真心,也不能再以这张脸和这个身份。
“现在?可是天色已晚……”
“现在就走!”
产屋敷无惨这么配合,里梅自然没有二话,他将钱袋和驱邪的御守给了他。
没有人送他。
桃姬也不会在意这件事。
平安京里得到过桃姬帮忙的人数不胜数,难道她还要去关心每一个人的去留吗?更何况,谁忍心让神明般的姬君为自己烦恼呢。
……总之。
夜色深沉,产屋敷无惨带走了自己那条脏兮兮的斗篷,一步三回头地在月色中离去。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阴影里。
月色从云层透出,皎洁的光辉洒下,落在青年蜷缩颤抖的身姿上,上挑的眸光间透出一点茫然。
产屋敷无惨在无知无觉间又变成了其他人的模样。
如今的他是一名英俊的白发青年。
是无惨沿路中得见的某具尸骸。
刚离开不久,产屋敷无惨就开始后悔了。
都怪里梅!
如果不是他威胁自己,自己怎么会这样就走了!
他身无长技,如今初桃家和产屋敷家都回不得,那又要去找什么地方容身呢?
正头疼着,前方有更夫忽然一顿,看着他,喜不自禁:“月彦……月彦,是你吗?!”
产屋敷无惨找到了落脚的地方,被这户人家当作失散多年的兄弟收留。
因着多年来的亏欠,即使他娇生惯养、刁蛮任性、还不喜在白日出现,这家人也一一满足。
产屋敷无惨开始想办法和初桃偶遇。
但他马上发现,他一向扮演的都是在闺阁中等妻子归家的职业,对初桃在外的生活了解不深。
只知道她每日晨起上朝,下朝后不是在大内宫中就是……宫外。
后者行踪不定,前者的皇宫和藤原宅又岂是现在的他能随意接近的地方?
竟是连半点接近她的法子都没有。
从前不想见她,却天天偶遇。
现在想要见她,却日日不得见。
但是桃姬的传闻,却从来没有在耳边断绝过。
就算是在平民居住的地方,大家也会时不时说起这位姬君的近况。比如又被天皇召进宫了,比如又有英俊风雅的男子给她递和歌,或者干脆就是桃姬和谁家公子在街头偶遇的的二三事。
产屋敷无惨郁闷死了,胸口涨的生疼,什么检验真心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说到底,那也只不过是他的胡思乱想罢了。
初桃只是没有认出他——可他当时那副样子,他自己都认不出,又怎么能苛求妻子一定要认出呢。
而且,他当时坚定地拒绝了——是他心智不坚定,被人挑拨蛊惑,方才对她产生了怀疑。
都是他的不对!
都怪那些人胡说八道,造谣生事!
产屋敷无惨气极。
他已决定放弃这个可笑的想法,今夜便洗浴一番,回到妻子的身边。
结果这一天,雨下的大极了。
产屋敷无惨独占了这家的澡房,浑然不觉外面动向,探着温度够了便踏入木桶。
刚坐下不久,就见脚步声缓缓逼近,有人手持衣物推开了门。
他立即不悦地瞪去,正要骂,屋外却不是这家的男主人,而是被雨水淋湿、衣衫都染成深色的初桃。
从来妥当的妻子,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候。
或者说,深居内宅的产物敷无惨,从来没有见到过妻子在外面奔走时的模样。
她也没料到会瞧见这一幕,显而易见地愣住。
“姬君怎么……啊!兄长,你怎么在这?咳咳。”
身后引路的小妹才发现现在的状况,惊叫出声,随后忍不住咳嗽声。
产屋敷无惨错愕不及,却能清晰地看到她眨动的眼睫,水珠淌着睫羽落下,却宛若滴落到木桶中,滚烫灼热,一下子泛开涟漪。
他后知后觉自己正在洗浴,急忙沉下身埋住了自己。
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双眼一直一直地注视她。
看起来像个怯生生的……什么似的。
初桃似乎笑了一下,她微抬起手,周遭那烛火便熄了。
尔后,她不加停留地转身向外,带上了门,身后的烛火又一点点亮起来,照亮室内。
“我带您到我那边吧……您现在必须先换衣服。”
“好。”
产屋敷无惨脸上因为热气氤氲出红色。
他再无心洗浴,匆匆擦洗一遍……又耐着性子将自己从里到外洗的干干净净后方才穿上里衣。
见产屋敷无惨出来,这家的小妹方才凑过来说话。
原来是天下暴雨,这名贵客没带雨具,因此敲门躲雨。见她衣服湿了一身,小妹才想将她引过来洗个澡换个衣服。
“姬君真好看啊,像是天上的神女!这样的姬君不会是坏人!”
“我去给姬君烧水,再与她说些话……咳咳,你来给姬君铺床!姬君今夜要在我们家留宿了!”
产屋敷无惨支走了她,心乱如麻地握住了被褥。
初桃没有带随从,只有一个人,所以连铺床都要他来做。
产屋敷无惨在初桃面前什么都做不好,可现在却做的得心应手极了。
这样简单的活计,怎么会有人做不好呢?
他想到过去,又气又恼。
目光却渐渐沉下来……
他不会认错人。
那名来到此处的贵客正是初桃。
她就在这里。
和他一墙之隔、几步之遥的地方。
方才初桃骤然出现的一瞬间,产屋敷无惨心中骤雨初歇。
他是如此地惧怕日光,可在看见她时,太阳却压不住地从他晦暗一片的心底冒出来,纵然将大地晒的干涸一片,也让他心甘情愿。
可是。
——她刚刚直到转身前……一直在与他对视。
熄灭烛火是君子礼貌所为,但她坦然不掩欣赏的目光,却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产屋敷无惨抿起了唇。
只是测试……而已。
……
所以,当初桃洗浴完,穿着小了一号的贴身衣衫,走到这家人为她腾出的房间时,明确地感受到屋内有属于其他人的气息。
在**。
微妙地隆起了一块。
她一靠近,那人的呼吸就下意识地屏住了。
竟是睡在这里了?
还是要吓她一跳?
初桃有些诧异,却也装作不知道,靠的更近。
她疑惑地“诶”一声,忽然掀开被窝,里面正躺着衣衫单薄的青年,颊侧的白发柔顺地贴着。
啊这。
其实在这个时代,像是这样的情况,在借宿的情况下夜会夜攀什么都再自然不过。
只是一般都是借宿的人去夜会这家主人的妻女,没想到初桃会遇到反过来的情况,这家人将自己送上了她的床榻。
此刻,疑似自荐枕席的青年难耐地移开了视线。
绯红的色彩从耳根蔓延到脖颈。
会不会是走错房间了?
初桃想,正要起身。
青年却颤颤巍巍地覆住了她的手,微凉的手指试探着挤入她的指缝,移到了自己的腰上。
他只用了一点力气,被他带着的初桃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像拆礼物一样将他的腰带扯开了。
衣衫松开,玉肌雪肤。
青年咬住了唇。
那一点昳丽的红立即在他唇上泛开了,他不安地,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颤了颤。
“请姬君……垂怜。”
初桃垂眸注视着他。
青年刚刚还那般紧张,到了说这话的时候却鼓起勇气。仿佛不想错过她神情一般,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屋外陡然响起一阵惊雷。
青年立即抓紧了她的手,抱住了她。
好像怕打雷似的。
拙劣的、一眼就能看穿的勾引,却因为他这双眼睛染上几分天真纯率。
初桃要很艰难地忍住才能不笑出声。
于是,她只好回摸安抚。
说话声不大不小,却正好能在巨雷声作时占据青年的注意力。
“你叫什么?”
“……月彦。”
“是这么写吗?”
她在他的后背圈划,没有得到回应。
“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不害怕呢?”她问着,却没有从月彦那里得到回复,他只是抓紧了她的衣服。于是,初桃无奈说,“除了雷之外,这里,还有比雷更响的东西吧?”
她的手指蜿蜒而下,抵在他的胸膛前。
白发从肩头垂落时,还带着微凉的水汽,姬君微微俯身,蓝色的眼睛是这世间唯一的色彩。
发丝末梢若有若无的扫过她指尖所触碰的地方。
他为妻子采摘的花,被血肉紧紧的包裹着。
这里,此刻正如擂鼓作响。
产屋敷无惨甚至想将她的手指也包裹进来,彻底和他的心脏、和他心中的花束融为一体。
他仰起头,喉结滚动,却清晰地知道她此刻看着的不是自己,不是产屋敷无惨,而是旁的什么叫月彦的人!
够了,够了!
不能再试下去了!
产屋敷无惨知道应该到此为此,结束这让他嗡鸣一片的一切。可她靠近了,漏出的一点气味都好像香极了。
……这是很久、很久没有嗅到的气息了。
产物敷无惨真的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妻子了。他的妻子此时就在这里,微笑着,垂眸注视着他……不,她看见的并不是自己。
并不是这个已经死去的丈夫。
可是,她就在这里。
他的眼神立即迷蒙了几分。
“哥哥?哥哥,姬君!”
外面的人顿住了声,她捂住嘴,看见障子门上覆下的身影。
烛火熄了。
翌日,产屋敷无惨醒来时已是日上竿头。
初桃已不在身边,昨天就好像个梦境。
如果是梦境就好了。
“姬君说以后还会来。”
“哥哥,你搭上贵人啦!我也好想再见到姬君啊!”
“……”
不是梦!
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甚至没有犹豫就……
她果然,她果然!
他浑浑噩噩地,每一点愉悦都意味着她带来的背叛。
他好像从里到外都破碎了一次,所有的信誓旦旦、所有的信任都被碾的四分五裂。
月彦被他分割成了第二个人。
如果不是月彦,是不是还有别人?
不,不……
这不怪她,都是因为月彦。
是月彦自己不要脸,一直缠住她,所以她才挣脱不了!
而且,她后面也没有做越距的事,只是抱着睡觉而已!
只是、只是——
她什么都没有做!
产屋敷无惨想着,那颗破碎的心又一点一点地恢复了原状。
他按着胸口,忍不住笑。
……
那之后的几个风雨夜,初桃如约而至。
她独身前来敲响这家人的门。
每每到了这里,她总会先去和小妹聊上半夜,再回到房中,产屋敷无惨已经睡在了被褥中。
他体温冰凉,实在不适合冬日拥入怀中,但又很能看人——或者说,看她眼色。
他会努力地让自己烫起来。
初桃偶尔提早来,还看见他手忙脚乱给衣服灭火,又或是被蜡油烫的红透了眼圈。
笨拙,但实在可爱。
两个人只是相拥而睡,其他什么都不做。
甚至也不怎么说话。
聊的话题也只有月彦自己,或是马上要发生的。
她表现的像是个隐姓埋名、并不打算负责的贵族姬君。
产屋敷无惨自然生气,可又松了口气。
他告诉自己——像月彦这般不知羞的人,只值得被贵族姬君亵玩,不值得哪怕一点的走心!
月彦就该在某一天被姬君抛弃,从此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初桃只是丧偶后寂寞随便玩玩而已,这很正常。
所以,他什么也不要知道!
只以“姬君”和“月彦”相称就好。
但是随着初桃来的次数增加,她偶尔也会在白日里拜访,也会在晴天到访,还会与他说自己知道的事。
“今日朝会可真是累人呀,请让我在这里睡一觉吧。”
“……”
“你知道吗?晴明公有十二神将作为式神,当真帅气呢。”
“……”
即使产屋敷无惨并不怎么回应,初桃慷慨地向他打开了自己的生活,甚至不介意他去了解。
而从她透露出的消息,即使是稚子,也能猜出她的身份。
她怎么能这样!
产屋敷无惨终于忍不住:“姬君有夫君吗?”
他想提醒她,她是有夫君的。
被问到这个问题,初桃一愣,却不心虚:“有呀。”
“怎么?你一直以来就是担心这件事吗?”
因这时代生活实在开放,有夫有妻之人私通反而正常。
所以初桃说的毫不在意。
“……只是姬君近日一直来我这里,我很高兴,但又怕影响了你们夫妻的关系,他会介意你我二人的事吗?”
“他不会介意。”
初桃说的坦然极了。像是那些到处与女子私会的贵公子。
他介意!
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家伙教坏了自己妻子!产屋敷无惨呕血,抿唇:“他知道我吗?”
初桃却只是笑看向他:“那么,之后就带你去见见他吧。”
“……”产屋敷无惨脑子一片空白。
“明日,我会派人来接你。”
见谁?明面上的产屋敷无惨已经死了。
还能见谁?她难道是有了新的夫君?!
但产屋敷无惨一时无法发问。
他们相拥而眠,青年却辗转反侧:“姬君……再嫁了吗?”
几欲落泪的语气。
“刚刚还装作不知道我是谁,怎么这会儿就不装啦?”
初桃调笑问,产屋敷无惨却只是看着她,想要一个答案。
于是初桃说:“没有,我的夫君已经死了。只是想带你去见一见而已。”
见活人与死人含义不同。
见活人就像带去耀武扬威。
见死人就像带去见家长,是对关系的认可。
产屋敷无惨眨了一下眼,就有湿润的水珠滚落下来。
他哭起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但也并非是狼狈的模样。更加像是抹上了一层浓墨重彩的胭脂,有种楚楚可怜的凄苦。
还好还好,初桃没有再嫁!
“你哭起来就更像他了。”
初桃爱怜地,突然止住了声。
却见青年好像没听到一般,他垂下头,发丝掩住了神情。然后忍不住狠狠地、咬住了嘴唇。
柔软饱满的唇瓣血色尽褪,变得惨白起来。
产屋敷无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初桃话中的意思,一瞬间恨极了,胸口痛的呼吸不过来。
可这都是月彦的错。是人都会有感情,相处了这么久,他的妻子温柔良善,会安抚他再正常不过了。都怪月彦没有自知之明地提起夫君话题。
而且初桃都说了——
他哭起来像他。
月彦是沾了他产屋敷无惨的光!
初桃只是从月彦身上看见了他的影子而已!
月彦再怎么得姬君宠爱,也只是一时玩物,比不过正夫产屋敷无惨!
他笃定地想着,被接到了初桃与他的家。
让他生气的是,周围人竟然对他的出现没有一丝讶异。
那里梅竟也没有二话,低眉顺眼的样子和记忆中好不一样,难道是见惯了初桃带情人回家的画面?
不不不,他的妻子才不会有其他情人,她们只是训练有素的仆从而已。
女房朝颜觉得自己姬君最近的艳遇似乎也多了一些,她看了无惨一眼,无奈小声说:“若是都带回府上,那不是人满为患了吗?”
“无惨心善,这座府邸空着也是空着,想必他也是愿意的。”
朝颜:“……”不,他绝不会愿意吧。
初桃只是叹气,转向无惨:“你愿意住在这里,与我一起吗?”
“我不要住在这里!”产屋敷无惨说,“这里是姬君与产屋敷……君的地方,不是我这种人能来的地方,我连踏入都是僭越。”
他这么知趣,女房对他都高看不少。
于是也改口说:“你这般懂事,公子在天之灵也不会介意的。”
产屋敷无惨:“……”他介意死了!
他这么坚持,初桃也不再为难,反而更加怜惜了!
这一次,初桃留在他家中吃饭。
这不是无惨第一次和初桃一起吃饭,他忍着难受吃下这碗米粥,然而这一次来不及等她离开,就难受地捂着嘴吐了出来。
对人来说必备的食物,在他看来却是恶心极了的东西。
他刚刚吃的多,吐起来也费劲,初桃却一点也不在意,给他水润唇,还贴心地用手帕擦拭了嘴。
产屋敷无惨缓些后,就见她忧心忡忡地抚着自己的小腹:“你总是不吃东西,吃什么就会吐,莫非……”
产屋敷无惨也晕晕乎乎地,忽然一怔:“……怀孕了?”
“……?”
“……”
他仍然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模样,露出了似乎是喜悦的表情。
却见她忍俊不禁:“男人是不能怀孕的呀。”
产屋敷无惨气恼地别向一侧。
“若是男人能怀孕就好了,那他也不必……”
产屋敷无惨终于听初桃谈起了自己的事,她的神情带着怀念,却没有深入要聊的意思,那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不喜欢吃这些就不要勉强自己吃了,你想吃什么?”
产屋敷无惨喉间一动。
她似了然,唇边漾开笑意。
“你好像很喜欢吃我的东西,这个要吃么?”
初桃划开了一点指缝,猩红的血珠便沁了出来。
她举高了手。
产屋敷无惨一直以来的饥饿,只是一点她的气息交缠、她的□□交换都能让人充实。
但唯有她的血液,似乎是其他所有无法取代之物。
这还是初桃某一次带伤而来时,半夜惊醒见他偷摸摸地躲在被子下舔/她时发现的。
当然那个时候的无惨,不止伤口,其他每一寸都被他纳入。
真是看不出来。
现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神都变得目眩神迷起来。
那血液汇聚成一滴,自空气中坠落。
产屋敷无惨却还忍着看她一眼,见她微笑,方才矮着身仰头,迫不及待接入喉中。
那只舌头正迫不及待地吐露出来,忘记了如何收回去。
这对他人来说寻常的血液却在一瞬间好似能烫灼贯穿他的喉咙,然而这份夹杂着苦痛的欢愉,产屋敷无惨却能够甘之如饴地吞咽下去,不住地发出濒死又得救的呜咽。
一滴,两滴,三滴。
直到初桃离去,产屋敷无惨仍然沉浸在这份痛苦中。
喉结滚动,冷汗沁出,虚弱地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但唇边却被染上了浓墨重彩的深色。
他醒来后又下意识忽略了这件事。
因为他如今身份太过低微,又在初桃的上一任丈夫上显得极为识时务,所以产屋敷无惨成为初桃情人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敲打他。
甚至于初桃闺阁中的姐妹听闻这件事,还偷偷来看他。
只见到昏暗房间里青年的剪影。
“也不求有多好,只要能让姬君高兴,十个月彦君也使得呢!”
梅姬被发现自己的窃窃私语后,还高兴地说。
“你要好好对我姐姐啊,若是让他伤心,我绝对饶不了你。”
她竟是认可了月彦!
产屋敷无惨感到了愤怒,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待遇。
但他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正夫一职背负着太多,所以才被人苛刻看待。也是,月彦一个供姬君亵玩的情人怎么能和正夫相比呢?再说了,所有人都嫌弃正夫无惨,但只有初桃永远不会嫌弃他。
不过,十个月彦也使得?
不,不行!初桃不能有别人!
于是,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来留住初桃。
不仅如此,也要想办法让自己变得强大。
要怎么变强?他天生心脏不好,旧疾发作时老是咳血心脏痛,那么,五个心脏够不够……?
七个肾呢……?
初桃也成功被他留下数次。
在某一天,她爱怜地留到了第二日。
产屋敷无惨醒来时,女性仍然在床侧。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抱着他,凝视着他,感叹:“月彦君,我当真喜爱你呀。”
那一瞬间,她的甜言蜜语像是一张网将他罩住。
产屋敷无惨此刻无疑是幸福极了,宛若泡在琼浆蜜液之中。
可是,那张网密不透风,将他紧缚缠绕,又将他喘不过气来,心脏的地方发痒刺痛。
她——怎么能说喜欢月彦?
产屋敷无惨晕乎乎之际,对月彦产生的妒恨与杀意。
月彦怎么配得到她的喜爱?!
不,不!这一定是虚情假意!
可哪怕是虚情假意,产屋敷无惨也不想让她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说这句话。
月彦该下台了。
只要能让初桃高兴,那不止是月彦也可以。
那就换个人……吧?
产屋敷无惨想。
他知道初桃喜欢什么样的人,所以只要是他,就能得到初桃的宠爱。
……
于是,在一个夜晚,初桃经过一条戾桥时,看见桥对面走来一名“少女”。
她步伐急促,头上笼着一层轻纱,被她用手撑着。
平安京时,女性出门一般都会携带遮挡面容的器具。
近年因为初桃出门从不遮头掩面,也带动了平安京新一轮的风潮。但还有人保留了这个习惯,通常是用市女笠、面纱或是这样的轻纱罩头。
轻纱薄薄,将女性的身影隐约勾勒出来,反倒别有一番滋味。
初桃目光却在她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停留,腕骨形状分明,纤弱白皙,可这分明是男人的骨架。
不过考虑到名将源义经遭遇武藏坊弁庆的知名典故中,源义经因为后有追兵,也是这么一副装扮被当作女孩子,初桃便理解了。
他或许也有什么困难吧。
看在手这么好看的份上,桃姬英雄救美时间到!
于是初桃便走向他。
他没有看清前路,一头撞进初桃怀中。
那薄薄的轻纱便在她面前掉落了,正好露出青年错愕惊慌的容颜。
“……无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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