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陵很守承诺，花君不过试探着开口向他提出想带阿桃回到四重天，不想此人竟一口答应了，这般好说话，着实让他与水君有些不习惯。

龙陵看了一眼乖巧站在花君身后的少女，低声。

“花君，借一步说话。”

花君心情大好，自然也是百般配合，他笑盈盈地随龙陵走到僻静处，见他欲言又止，还只当情窦初开的小青年是要在长辈面前表明非阿桃不娶一类的决心云云，正想拿出花尊的架子点拨一二，不想却听龙陵道。

“不瞒花尊，阿桃我也是昨日才找到。”

此话一出，花君面上的笑容霎时凝固。

“什么意思？”

见他并非假装，龙陵的心情竟有些好转，看来阿桃与花君之间也不是知无不言，然而想到此，他又开始斟酌是否应该替她保守秘密。到底是关心多于纵容，龙陵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阿桃在花窗外时，花君似乎并未认出她的气息？”

闻言，花君略有不快。

“你宫中结界众多，本尊一时……”话说到此也觉得不对，再看龙陵脸上未有半丝玩笑，花君敛住神色。

“这三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请龙主相告！”

回九重天的路上，花君一扫来时的兴致勃勃，分外深沉。而旁边的少女，也是一脸心事，完全不是想象之中的欣喜若狂。

水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花花，小阿桃都回来了，怎么还摆出这样一副臭脸，简直比前面三日还难看！”

见花君不理他，又转向阿桃。

“小丫头，不过在龙宫呆了三日，竟被龙陵那小子教得这般古板……”

他话才说完，花君已一下挡在阿桃身前，面似不悦，水君嗤笑。

“没见过你这样护短的，说都说不得。”

花君一叹。

“阿水，你先回去，等稍后我会向你解释。”

说完已带着阿桃凭空消失，显是遁去了无人结界。被老友半道抛弃，水君气得牙痒，只发誓以后花花再找他帮忙一定要坚决拒绝。

凡间桃林，眼下正是盛夏时节，不见满树桃花，只余枝端硕果。

花君拉着阿桃在树下现身，从来唇含浅笑的脸上竟蒙上了一层怒，让阿桃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阿桃睁着圆溜溜的杏眼，眸光中已有水光在闪。

记得，当然记得。她当初便是在这里钻入了花君的衣袖，最后花君纠缠不过，便带着她上了九重天……而在人间的三年，她也不止一次来过这里。

“还要瞒着我吗？”

花君厉声，眉眼中满是阿桃看不懂的陌生与严肃。

“我，我……”

恰在此时。身后有嗡嗡声大响，阿桃心中一紧，许是族人感受到她的气息，便来相见。

“妖孽--”

“不要--”

阿桃条件反射去挡，可终究力量悬殊，只觉半边身体震痛，重重跌在泥地上，而方还鲜活的同伴们已经化为飞灰，都没留一丝踪迹，便被风吹散了。

也不知是心痛还是身痛，阿桃

几乎歇斯底里一般大喊。

“你杀了他们？！”

“你竟然与妖怪为伍！”

声音中不知是怒其不争的失望还是难以置信的生气，花君看着地上的粉衣少女，一瞬间仿佛什么都明白了。感受到腕上一紧，阿桃浑身一震，那带着花君温度的气息便化作一道金光顺着她的腕间经脉顷刻汇入到四肢百骸，剧痛瞬间便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

“花君，疼，阿桃疼……”

一股戾气顺着两人相握的手往上延伸，花君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狠下心继续。

身上的力气逐渐消失，双眼也变得模糊，阿桃面露恐惧，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已经糊了一脸，花君的力量太强大，只怕……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吧？想到这里却又觉得释然，是了，既然得不到他的垂青，死于他手也是好的……如此，阿桃便放弃了挣扎，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着地上晕死过去的少女，花君叹了一口气，缓缓收回了手上的动作。

“今日就留你们一命，如若还继续对她下手，为祸人间，休怪本尊手下无情。”

说完，把地上的少女打横抱起，转瞬已消失不见。

两人走后，桃树后四零八落掠出几只蜜蜂，在空中一晃便现出人形，个个都伤得不轻。

“灵云子大人，蜂后被他带走了，并废去了一身修为，这可怎么办？”

感受到周身妖力逐渐消散，灵云子也面露不甘。

“九耀花尊，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要不我们把蜂后夺回来？”

“怎么夺？凭我们的能力完全到不了九重天。”

见大家失落，灵云子抬起头，目光幽沉。

“不过多亏花尊手下留情，蜂族才不至于全族殒灭。”

听他话语似在感激，蜂族有人不满，“什么手下留情，不过是他不忍蜂后去死！”

灵云子冷笑，语气森然。

“或许就是这个不忍，能成就这代蜂后的使命，让我族步入巅峰！”

“水脉便是龙族隐没之处，如若蜂后大人要躲过龙主，当要避过天下水路，远离百水千川。”

“然而只是避开水路却也不是万全之法，唯有隐藏气息才是上道，若能修得与凡人无二，保管龙主万年也找不到您。”

“真的？”

“当然是真的，蜂后大人让我族繁盛，现在大人遇上麻烦，我等万死不辞，定助大人度过难关！”

“可是，你们修炼的是妖术……”

“蜂后大人脱胎换骨，乃是仙体，这等术法也会两相冲抵，不会让您仙体受损。”

……

阿桃睁开双眼，入眼的场景让她一瞬恍惚。

还是那四重天的熟悉情景，竟连身边支颐闭目的人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模样。她不是死了吗？难道……

她不确定地伸出手欲往旁边男子脸上一探，入眼却见手腕上缠着的纱布，又是一愣。

而花君早在阿桃恢复意识的时候就醒来了，他正不知如何去面对这位昔日的仙宠，现在的小弟子，忽然发觉少女伸手要来抚自己的脸，虽觉

得不成体统，然而这个小小的动作却让他一下揪起心来，或许等一会阻止她时再来一句“调皮”便更顺其自然，一切恰到好处，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惜他等了半天，意料中的动作没有来临，却见阿桃举着自己的手，目似迷茫。

“阿桃。”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阿桃鼻子酸酸的，然而一想到殒命同伴们，眼泪便夺眶而出。

“……我还活着？”

“是，你还活着，……他们也活着。”

阿桃睫毛扑闪了几下，显然不太相信。

花君叹了口气，把阿桃半抱在怀中，替她擦干眼泪，从桌上取过一只玉碗，搅了搅，便用银勺喂给她，阿桃认出了这是琼花蜜。那时她以幼蜂之姿上了九重天，花君因一个与水君的赌约，为了让她尽快修成人身，特意酿给她的，阿桃心内黯然，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蜂之一族，荣衰皆由蜂后掌控。你下凡后，天生戾气得泄，与其说是修成了凡人气息躲过龙陵，不如说是恢复了妖身。”

阿桃浑身一抖。

恢复……妖身？花君这是……嫌弃她了吗？她本以为摆脱了仙宠的身份，不想又陷入另一个境地，然而均是殊途同归，眼前的人明明隔得那么近，却让阿桃觉得分外遥远。

“蜂族骗你修炼妖术，恢复妖体；族中蜂群也得益于蜂后妖力逐日强大，妖力增长，打乱了世间平衡，成为为祸一方的灾患。”

他说这话时，并未带一丝情绪，用的更是那置身事外的出世语气。阿桃只觉得分外刺耳，第一次觉得花君果真是那目下无尘高高在上的神仙，众生生死于他，或许只如龙陵那盘永远解不开的残局，无关其他，无非是冗长岁月中的偶然调剂。

--一如她，或许也只是他无边生命中无谓生死间的一个……玩意？

阿桃想笑，到了最后却是笑中带泪，“既是天理不容，你为何还要救我，为何还要留蜂族性命？”

花君不理解她片刻的冲动，皱眉。

“因为……你是我带到九重天上的……”

“是吗？”

阿桃笑声更甚，“因为我是你的宠物，所以你好心留我一命？等以后不喜欢了，再替天行道？”

“你这么如此冥顽不灵？”

花君神色凌厉，只觉得阿桃不可理喻。

“你若是赞同蜂妖们的行径。为何最后又偷偷舍他们而去？”

见阿桃惊愕得抬起眸子，花君不忍中夹杂着欣慰，虽然长大了，却还是个善良的小孩子。

“蜂族如何逆天妄为，却终究避不开天之使命，他们的行径怎会逃过各路花仙的眼睛，只怪我当时……阿桃，你受苦了。”

一句温言软语，让阿桃心颤不已。

流落人间三年，她不但要躲过龙族的找寻，也要避开族人的追踪，表面上是与日月星辰作伴，过得潇洒恣意；然而个中滋味却也只有自己能明白，当日若非因再度躲避族人，也不**错阳差被龙陵撞见、

可是饶是如此，显是同族血缘的关系，阿桃虽反感族人的欺骗，却又对他们憎恨不起来，于是乎当看到花君斩杀同类，才会那么失控伤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