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竟然还活着
当我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我感觉我的血液都冰冷了。
无可比拟的失望感立刻席卷全身,我,竟然还活着,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悲凉呢?
如果我并不知晓真相,如果他不要那么残忍地在杀死我之前告诉我所有的真相,那么我一定会无比庆幸我还活着,说不定还会像以前那样,厚着脸皮站在他面前,婉转地问一句,为什么。
可惜,那是如果。
而现在,我是在知道所有真相的情况下,发现自己怎么没有死,我是不是该仰天长笑一声,以表我心中的绝望。
一直不离不弃的朋友被我误会了整整十年,仍然追在我身后,直到他为我而死,他还带着我对他的怨恨而闭眼;我一直追随的人,却从来不会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和我多说一句话,他带走的不仅仅是我的信仰,还是我和我朋友的命。
其实我本来不止这一个朋友,但当时我并没有珍惜,我的眼中只有一个人,那个曾经仅仅只是拉了我一把的人,一个根本没有记住我的人。而等我回头的时候,我身后的朋友,却只剩下一个了。
我的朋友们,或死,或伤,或走,都是因为遇到了我。
我忆起死前贯穿我胸口的银白剑身,那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的一剑。
无论是出剑的角度、速度、时机,都把握得完美无缺,十分,十分漂亮的一剑。
那么,为什么,这样,我都没有死?
身上有点麻,浑身都很疼,但至少比内伤要好很多,我动了动手,移到胸前,隔着衣服按了一下,挺疼,却不是剑伤的疼痛。
我一怔,咳了几下,胸腔更痛了。
努力地坐起,喘了几口后,全身都疼得冒汗。我皱着眉想要去查看下胸口的伤口,却意外地摸到一个小小的瓷瓶,虽然表面上有点裂痕,但还是不影响装干燥的药物。
我看了看,是跌打损伤丸。
我记得这玩意儿是我初入江湖时的必备伤药,因为武功还不成熟,天天惹是生非,找人切磋,两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的,幸而不是跟那些内力高强的人比试,也就一瓶跌打损伤丸够用了。
但是我已经很久不用它了,因为从那时候开始,只有别人来找我切磋,而且我也不再受伤了。
此事有蹊跷。
我拉开衣襟一看,胸前皮肤如玉白,只有少许的擦伤留下的红痕之外,根本没有那种致命的剑伤。
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眼四周,清风绿海,绝壁青苔,风声鹤唳,抬头也只能见到一线天了。
有点眼熟。
这很像年少时一不小心失足落崖最终掉落的那个峡谷,也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个峡谷有个很让人咋舌的名字,叫做绝处逢生。
脑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到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朋友的死,他刺我的那一剑,只是一个很长的梦的话……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所穿的衣服,那是年少时最喜欢的一件白色雪衫,只是现在布满了泥土,某些地方也被勾破了,我记得那时候是模仿那个人穿的,但是现在,我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
我打开先前摸出的小瓷瓶,倒了两颗跌打损伤丸干吞,缓了一会儿,开始活动筋骨。
不管先前到底是梦还是什么的,既然老天让我经历了一次,重新活了一次,那么我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如果和原先一样,我掉落绝处逢生谷是我十七岁这一年,和那个人认识刚好满三年,我和那些朋友们虽然有点疏离,但至少都还活着,而且还没有反目成仇,一切都还来得及。
深吸一口气,比这更重的伤我都撑过来了,现在这些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立刻盘腿开始运气,虽然年少时的身体没有那么精湛的气,但对于这种小伤,还是很有帮助的。
还是年轻的身子骨比较健朗,不太容易受伤,恢复起来很快。
对了,我好像记起来,就是在我掉落悬崖,准备回去的时候,在谷中遇到了洛子殇,那时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但不是十分美好。
我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重新和他认识一下的时候,肚子发出了一阵抗议声。
我轻叹了一声,果然是朝历史的方向发展啊。
我看了看渐暗的天色,站起来,按照原先记忆中的方向走着。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怎样运功疗伤,所以就直接站起来蹒跚地走了,但那时候走到无花潭天还是亮着的。
我下意识地动用了轻功。
年少的时候,我不屑学轻功,但后来机缘巧合,我所有的功夫里面,轻功是我最拿手的。
听到轻微的流水声,我知道总算是到了无花潭,此去西边应该有个山洞,可以借宿一晚。
正在此时,我突然看到对面潭边有一个蓝衣人似乎是在捞鱼,身体太过前倾,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飞速地掠过水面,抓住对方的前襟往边上带了一带,总算是免去了一场无妄之灾。
蓝衣人惊魂未定,还没缓过神来,抬头看我的眼神也透着八分的茫然。
洛子殇?
我一愣,原记得当年遇上他的地点好像不在这里的,不过那时候刚见面时他还真是满身全湿,十分狼狈。
看向那静谧的无花潭,突然觉得其实吃鱼也不错。
“啊!”洛子殇在背后出神地看着我,叫了一句,“仙女姐姐!”
我一怔,回头,皱眉了。
“啊不!”洛子殇赶忙改口,“仙女哥哥!”
“……”我一时被震在原地,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因为他的性格实在和原先的相去甚远。
洛子殇现在的脸还十分青涩,带着一份很有韵味的阴柔,别的不说,他还是很招人喜欢的。但是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原先我虽不大与他接触,但上一次我见他,他脸的轮廓棱角分明,眉目间英气逼人,倒是完全看不出年少时的感觉了。那一次我为了那个人向他求药,他那时候的眼神十分冰冷,说出来的话也和着九分的寒气,好像我是他杀父仇人似的。不过也差不多了,那时候我们是情敌关系,堪比杀父之仇……
“仙女……”
“我叫顾少缘。”我打断洛子殇那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话语,十分开门见山,“你呢?”
“啊!”洛子殇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是神仙啊……”
我在问你名字呢!虽然我已经知道了。
“诶诶,别生气嘛。”洛子殇突然围上来,“那个,刚刚那招是怎么使的——就你推我那一手?”
“……”无论是他原先的性格,还是现在的那种完全脱线的性格,对我来说,都不能与他正常地进行对话。
突然,刚刚那一阵晕眩又袭来了,肚子又开始叫了。
我脸一红,这要给我那帮师兄弟听见了,一定会取笑我;这要给那仇视我的洛子殇听见了,最多冷笑一声;但这要给眼前这位洛子殇听到了……
“啊,原来你饿了!”洛子殇也不好意思地一笑,突然一惊,“哎呀,我都要忘了,我正在煮吃的呢!要不你也一起来啊?”
还好,反应正常。
我点了点头,记忆中他请我吃的那顿饭好像是一锅山药杂煮,我现在就能闻到那味道了,有点焦味,挺难闻的,想必味道不怎么样,但我却全部吃光了,因为太饿。
洛子殇带我到了那个山洞,里面的焦味越来越浓。
“哎呀,糟了!”洛子殇大叫一声不好,先我一步跑进了洞里。
我在后面慢悠悠地走进来,看到洛子殇刚刚灭了火堆,上面小锅里面的东西全糊了,半白半黑的,看着有点恶心。
“哈,哈哈……”洛子殇干笑一声,“焦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粗茶淡饭,还请包涵啊。”
“不碍事。”我点了点头,坐下。
洛子殇见我如此爽快,一挥袖也赶紧利落地坐下,笑道:“为表诚心,让我先试一试这味道,如果我说可以,想必你还是吃得的……”
随即舀了一勺入口,洛子殇的动作僵住了,连带表情都也一并僵住了。
我微微一笑,想必是很难吃了。
我动手,从一团糊中勉强找出个块状的,放入口中,很轻松地嚼着,最后咽了下去。
“啊!这个……这个可是苦莲啊!”洛子殇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吃完一整块,“这东西可是所有药材里头最苦的东西啊,你怎么吃下去的,还嚼那么细!”
我夹了一块继续慢慢地吃着,回他一个微笑,却并不作答。
自从悬崖上掉下来后,有一个毛病就一直好不了。
所有的东西在我的口里都是同一个味道,那就是淡而无味。
我吃不出任何味道,我的生命从那一刻起,便再没了味道,无论是食物还是生活。
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但我知道,那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想活才活着。
“洛子殇,如果有一天你的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变得十分冷血残忍之类的,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哈?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啊?”洛子殇翻了个白眼,猛然醒悟道,“嘿,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
“这不是说明你的鼎鼎大名已经在江湖上如雷贯耳,小到我这样的无名之辈都闻名如见面了。”我随便敷衍道。
“哎呀,真不知道我到底可以带来什么好处,竟对我这个从来没出过江湖的隐者之辈,都有人一见就知我姓名,真是惶恐。”洛子殇一脸开染房的神色。
这人的自大竟然是从小就养成的,难怪那么难改,我心里嘀咕道。
上一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和洛子殇没什么交集,一直都是他在说话,我心里一直想着那个人,也没仔细听他,后来他见我没什么反应,也不再言语。
我们的相遇,也就仅仅停止在对对方相貌上的匆匆一瞥而已。
“喂,我说,顾兄弟,你哪门哪派的啊?轻功挺不错的。”洛子殇一脸想要套近乎的样子。
“其实不是特别有名头的门派,不知你可有听过避世山庄?”我努力了想了想,才满腹感慨,我居然还记得这名字,我以为我早就忘记了。
“避世山庄?”我知道洛子殇努力想要表现出知道的样子,但是最终的努力无果之后,还是很含蓄地找了个台阶,“这个……恕洛某孤陋寡闻,我很久没出这个谷,江湖上竟然又多了个新兴门派。”
“实不相瞒,这个门派在二十年前就有了……”我十分干脆了拆了他的台,没别的意思,仅仅只是出于习惯,我原来一直与他不和,一和他说话就虚与委蛇起来。
“……”洛子殇维持着一个虚假的微笑,这个时候我才看出点原来他冷冰冰样子时候的影子。
我望了眼洞口,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了,一般人家都已经准备喝一盏茶,然后就上床歇息了。
洛子殇被我堵得无话可说,也许是料不定我到底生气了没,转移话题又怕显得唐突,只好闭嘴没说话。
洞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风吹进来有一种用贝壳听声音的感觉,夹杂着淡淡的焦药味,四周是一些细小的虫子的叫声,在经过了十几年腥风血雨的我眼里,显得十分安详。
这样的安详,却不是我享受得起的,我知道我接下来的日子完全打滚在江湖中,过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活,相较而言,如此平静的夜晚,对我是如此奢侈。
我背靠着凹凸不平的石壁,安静地闭上眼,也许也就只有这么一天是可以完全放松的吧。
不一会儿,我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洛子殇移动到我对面的石壁边坐下,头一歪,眼一闭,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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