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家里的老幺、唯一的男丁，臧凌空特别尽责地把自己活成了全村的骄傲，学习好、话不多，不交朋友不出去野，从小到大都是老师和家长口中的优秀学生样本。大学考进北京，毕业留京任教，更是光耀门楣的事，完全能够跟他祖父开山建厂的事迹并列载进族谱。

可以说，臧凌空始终存在于父母期待值以上，因此家里人根本不敢对他有要求，就生怕自己的要求拉低了孩子人生目标。

既然不能在方向提供指导，那么后勤保障必须做足做好。臧凌空在衣食住行上都不讲究，属于物质需求极低的人，精神需求就显得格外旺盛。他买手办，家人鼎力支持：第一，孩子就这么点爱好；第二，某种程度上这算是艺术投资，搞不好将来是可以办全球巡展的。

臧凌空的将来，是他家人不敢想象的诗和远方。

诗化了的臧凌空，对于“自己的钱”和“父母的钱”毫无概念。一个月挣3千，随随便便买个手办2万，也没有人告诉他哪里不妥。当林双星对手办价格表示惊悚的时候，他也只当是消费观不同，林双星买一瓶酒上万块，喝进去不到俩小时吐了，他觉得这钱花得更不值，用智慧的话说就是“败家”。

“败家”这个词，臧凌空一直觉得是为林双星量身定作的，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用在自己身上，就在他让智慧代付那个手办的当天。

“一个小玩偶这么贵！”——是手办。

“空空，你哪儿来的钱？”——微信钱包啊。

“再喜欢，也要考虑自己的实际收入，那些超过你消费水平的东西，买多了对你没好处。”——也没有经常吧……

臧凌空一直是喜欢听智慧说话的，毕竟很少有人像她一样对他说这么多的话，而且她说的话往往特别有道理，总能说到他心里，在他偶尔想不通事情的时候，带来一些思考。但是这件事上，臧凌空有点不服气。林双星整天大手大脚乱花钱买一堆没用的东西，智慧顶多也就一句“败家”，从不深说他。反倒是自己，不过就入了一款手办，竟然会就叨唠这么多，还把对林双星的形容词用在了他身上，臧凌空顿感万箭穿心。

他向女朋友抱怨，不料连她也说：“自己赚的钱，怎么花都有理，别人能说什么。你花着家里的钱，总归没底气。”

臧凌空理解这个所谓“底气”，应该是指他每次买手办之前，总要先去查一下账户余额吧？他不知道自己卡里有多少钱，除了父母定期的生活费汇入，五个姐姐也争先恐后地投放零花钱，反正交房租、吃饭、买手办，完全够用了，他还从没主动开口问家里要过钱。

假如真有一天，吃完饭结账时发现卡里的钱不够，臧凌空想象了一下给父母打电话要钱吃饭的场面，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他隐隐意识到，花多少钱买什么东西，值不值，那是相对而言的，但这钱是自己赚来的，还是从家里要来的，这个答案没争议。

林双星因为开了个小酒吧自己能赚钱，甚至敢跟他爸拍桌子叫板；智慧原来像他一样是高中老师，自己辞职下来早出晚归地跑课，是为了赚更多的钱；韦欢欢忙得陀螺一样团团转，但每次捧着小账本加加减减时却一脸兴奋；就连宁博一都会倒卖考题和辅导资料，每次赚到钱就会请他们出去涮火锅唱歌……看来赚钱是一件有趣的事。就像他玩游戏，拼的就是英雄发育。只要经济领先，胜负基本没悬念，就算输了，玩着也很爽。而且，自己打出来的钱，当然想买什么装备就买什么装备，买错了，没关系，有钱，随便换。

臧凌空，24岁，因为女朋友的一句话，终于有了自我经济发育的意识。

智慧深感空空这个恋爱谈得靠谱，能让他一个深度网瘾青年+蛰居啃老族，瞬间体会到自力更生的进步性，实在是符合“真正的爱情总是让人变得更好”这一科学恋爱观。

对他那位尚未谋面的女朋友简直不能更好奇了。听说送到楼下了都没上来，很后悔自己当时没在场，否则说什么也要请上来坐坐。言语间就有些责怪林双星的意思，家里太正式了，拉进酒吧略尽地主之谊也行啊。

林双星说我倒是想啊，那怎么也等人家小俩口亲热完吧，没想到“啾”地就结束了。

臧凌空捂着左脸，又笑了一声。

从进门到现在，他始终是这个娇羞的姿势坐在餐桌前。柏睿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一直在技巧追问他和女朋友相识相知相爱的全过程。盘得那叫一个细。智慧听得都坐不住了，随手抓过茶几上一本智能门锁的说明书翻看。

林双星观察一阵，朝智慧勾勾手，“她是不在大宁那看不到希望，准备转攻小埋汰了？”

“收收你的脑洞吧。”智慧指着说明书问他，“这写着可以充电，怎么充，拆下来吗？”

“还语文老师呢，这都看不明白。”一脸嘲讽地拿过来，看了半天，唔，脸疼。手一扬扔回茶几上，“没电了就让大宁来给弄。”

智慧哭笑不得，“他这不浪的么，无缘无故给咱家换一个这么复杂的门锁干啥？”

林双星脱口就说：“他抽……奖，抽中的。”如愿吃到柏睿一记白眼，嘻嘻低笑。

智慧漠然地看着他俩的小动作，也懒得干涉。

对待无不良影响的早恋学生，小智老师一贯的处理方式都是假装不知道，过早出手触发潘朵拉效应的概率很大。而且，虽然不太应该，但她偶尔还真有点希望大宁和柏睿发展一下。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大宁虽然满嘴跑火车但为人还算正直可靠的，反倒是柏睿性格不好捉摸，三分钟热血，五分钟灭火。也跟年纪太小有关系，毕竟还是个高中生……神游的思绪回归现实，智慧自责地摇摇头，是啊，他们都是高中生，所以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她在想什么呢？一会儿冷漠脸，一会儿无奈脸，一会儿又雀跃起来，嘴角甚至都露出笑涡了，又突转为忧心，然后毫无过渡地变成震惊，紧跟着一拍脑门，瞅那表情倒像是要自我了断一样。林双星看得目不转睛，相当好奇她这两分钟时间里究竟走过了一段多么坎坷的心路历程。

智慧被自己脑中瞬间闪过的念头惊呆了，身为一名老师，学生早恋，不想着如何规劝、纠正错误，居然还替她担心这恋情能不能长长久久地维持下去。

简直是职业道德的沦丧！人性的堕落！心理的扭曲！

自责够了，开始找原因。她以前对学生早恋可不是这样的态度，面上放任，实际十分反对，只是为了找一个更合适的时机阻止。想来想去想到了林双星，肯定是受了这家伙的影响。他对谢沁和司和安是撮合是搅和，智慧都管不着，但撺掇柏睿追宁博一，肯定不行。“你说你……”一抬头，兀然失声。

林双星盘着腿，手肘支在膝盖上，以掌托颊，定定盯着她，那个眼神，几乎可以用凝视来形容。撞上她的视线，也不闪躲，头一歪，眼里笑意又深了些，“嗯？”语气纵容得不行，“说啊，听着呢。”

智慧再开口才发现自己处于闭气状态，猛地咳了两声。

林双星慢悠悠伸手帮她拍背，“让你玩吐沫，呛着了吧。”

智慧触电一般弹直了身子，站起来指着柏睿，“你说你，听课的时候没见这么认真，打听些没用的可来劲了。回屋睡觉去。”一句话说完，人已消失在房门另一端。

“来喽。”柏睿全靠她才说服了林双星同意自己来这儿住，绝对不敢得罪，乖乖应了一声，却没忙着起身，压低了声音说林双星，“师哥，你刚看小智老师那眼神也太狠了，我都感觉你下一秒要跪地上求婚了。”

他刚才啥眼神？林双星莫名其妙，“戏那么多呢~”

臧凌空一见没人注意自己，无声无息地站起来，准备溜回房间。

柏睿突然又转向他，“我还有一个小问题，空空老师。”那么近的距离，她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但还是同本人确认一下更稳妥，“您那位女朋友，是叫吴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