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不要尝试改变时空

唐柔忘记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青年让她躺在自己腿上,贤惠地给她洗头发,兴致勃勃地拧开水调试水温,又拿吹风机吹干。

略显笨拙的过程中溅了她一身水,又用湿漉漉的触手裹着她亲亲抱抱,仿佛给她重新洗了个澡。

他心满意足,仿佛在做什么快乐事。

唐柔感觉自己在受很大的苦。

整个人又湿又冷,还没有力气,再三制止阿尔菲诺无果后,她半死不活地仰躺着,急需做梦。

梦境至少可以让她短暂地摆脱这只触手怪。

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异常兴奋。

她没办法进入到稳定的梦境当中,也就没办法通过做梦这一手段回到过去,整个人烦躁得翻来覆去,把原因归结在阿尔菲诺身上。

看他的眼神恶狠狠的,几次三番对他说,“别碰我了!你很凉!”

阿尔菲诺总是短暂地听一下话,几秒之后又期期艾艾地粘过来。

他听话,但只听一小部分,对唐柔的话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

也就在这种烦不胜烦的情况下,唐柔对他久别重逢的宠爱很快消失。

她的温柔也只存在了短暂的一小会儿。

阿尔菲诺勾着她的头发,下垂的眼尾略带委屈,用拟态人类的手臂圈着她。

即便唐柔像炸毛的猫一样暴躁也不愿意松手,任由她推推搡搡,像纵容不驯的爱宠一样纵容她,无奈地说,“柔柔,别闹了。”

唐柔,“……”

她觉得阿尔菲诺抢了她的台词。

良久后,筋疲力竭的人类疲倦不堪的睡过去,没有进入过去的世界,而是进入了一个有些扭曲的、和人类世界类似,仔细观察却会发现大不相同的世界。

与曾经在梦中见到过的地上城很相似,乍一看和人类世界相同,文字却像乱码一样,变成一个又一个的马赛克,楼宇之间的商业广告模糊一片,像被特殊手段处理掉的阉割画面。

街道上行走着一坨坨泥泞不堪的生物。

像融化的沥青。

唐柔觉得恐怖,她转身,面前出现一扇门。

拧开后,又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次,进入了水底。

扑面而来的潮水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她,寒冷侵蚀着每一寸骨骼,撕扯灵魂,让她意识疯狂又恍惚。

冥冥间,她好像看到了古怪绮丽的水底世界,一切诡谲缤纷,像被严重污染过的泥浆,粘稠而汹涌。

片刻后,她又来到了陆地上。

这一次是滨海城市,有教堂,一群人在祈祷,身上穿着圣洁又整齐的白袍,和白袍下露出的并不是脸,而是一根根扭曲的触手。

这里的人全都由一团触手组成。

唐柔站在那里,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异类。

她断断续续做了许多梦,又像是去了许多不同的次元,来到了不同的世界里。

然而那些梦境的某一刻,都被从天而降的触手破坏,墨绿色的沼泽撕开天空,将世界生生撕开了一条裂缝。

每一个世界里的生物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仰头看向天空,发出惊恐的呼声。

它们四散逃开,不停尖叫和哭喊,又或是跪在地上,像跪拜神明一样跪拜从天而降的巨大触手。

而每一次,那些触手都直勾勾地奔着唐柔而来。

唐柔站在原地,仰望着那些绿色,浑身沉重到像化成了雕塑,像化成了大地的一部分,又像变成了轻盈而无重量的羽毛,被触手缠着卷上天空。

每一个世界都在她离开的那一瞬间扭曲崩塌。

阿尔菲诺抵达的每一个世界都坍塌毁灭,化为虚无。

“这些世界、太脆弱了,无法承担我的到来。”他这样说着,轻轻拍打着唐柔的背脊,对她柔声说,“继续睡吧。”

唐柔无意识地抱住他的胳膊,困倦地问,“刚刚那些世界是真实的吗?”

阿尔菲诺想了想,坦言,“对生活在那些世界里的东西来说,是的。”

可随后他又纠正,语气率真中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冷漠邪恶,“可它们很弱。”

弱者,没有拒绝强大力量的资格。

唐柔抱住他的头,低声说,“闭嘴。”

那些话不能细想,会让人发疯。

阿尔菲诺顺从地闭上嘴,脸颊贴着她。

“十年前,沙滩上,那个快被太阳晒死的软趴趴的东西,是你吗?”唐柔忽然又问。

阿尔菲诺从装睡中睁开迷蒙的眼,慢慢回忆着,良久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说,

“柔说的是,那一次?”

“你记得!真的是你?”唐柔声音拔高了一些。

阿尔菲诺点头,“是我。”

她很惊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么早以前?”

“早吗?”

对于他漫长的生命来说,那只不过是循环往复过程当中的某一个节点,他们的生命不像人类这样短暂,每一天都在追寻所谓的意义和价值,当生命的长度变成他们这样,已经不在乎所谓活着的意义。

他们甚至可以沉在海底,没有任何活动,沉睡上漫长的时间。

漫长到一个文明的更替。

只不过以他的语言能力,还不足以向唐柔描述他漫长的生命。

阿尔菲诺只是说,“嗯,那个时间、我见过柔。”

时间在他们眼中,是有轮廓的。

唐柔怔怔地仰头,看那双近在咫尺的眼,“所以我们十年前就见过?”

“可以、这样说……吧?”

唐柔又问,“海边的那个东西跟你有关系吗?那个红色的怪物跟你有关系吗?会吸血的那个!”

她还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有一截、断掉的触手、留在那里了。”

说到这里,阿尔菲诺露出一些伤心的神色,抱着唐柔的肩膀低低地说,“是柔弄断的,不记得了吗?”

她弄断的?

唐柔苦思冥想,终于想起在某一日清晨,她被缠在自己身上的软体生物吓到,因此用木棍戳断了它一根触手的行径。

“那根触手?”

阿尔菲诺轻轻点头,“我的每一条、触手、都可以思考。”

他认为自己的触手是漂亮的,独立的,比人类还要能干和聪明……尽管只有他自己这么认为。

那条触手被游轮上的幸存者们留下,像敬畏神的遗迹一样敬畏它,用海边被他吃掉的巨大海洋动物骸骨混入各种珍贵的矿石,将鲜活的触手包裹其中,做成巨大的神像。

他们凭借想象力还原他的面貌,并将他敬重为神。

人类真是一种盲目追求力量的弱小生物。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有很强,可以用虚无缥缈的由人自己编造出来的东西,去统治一群人的意志。

“那,那只红色的怪物?”

他皱眉,“不是我。”眼神颇有些嫌弃。

可随后又想到了什么,不说话了。

那一天,唐柔在教堂里推倒了那个巨大的神像,将神像摔碎了一条裂口,神像中藏匿的触手感知到唐柔的气味,拥有自主意识般离开。

又寄生在徘徊在那片海域的巨大异种生物身上,控制着那个东西。

可那条触手没有继承他的记忆,也不知道他有多爱她,只是本能地被唐柔身上残留着的他本体的味道吸引了。

唐柔还在生气地说,“那个生物把我囚困在没有人的世界里,让我每天都很痛苦。”

他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

唐柔又问,“那既然你发现了我,为什么不来那个世界找我,为什么要毁掉地上城?”

她仍然记得阿尔菲诺撕裂时空将用触手将她卷出来时的画面。

阿尔菲诺想了良久,缓声说,“同一个时空、不能出现两个相同的灵魂。”

这句话,有人说过。

唐柔依稀记得,梦境中出现的那个未来世界的纳西索斯,也说过这句话。

想到这里,她不由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那个未来世界的纳西索斯了,又或者说,自从那最后一次梦境中,未来那个纳西索斯告诉她,她已经改变了未来时,她就再也没有在梦境中见过他。

究竟是她的命运变了,还是她说改变了某些未来,导致未来那个导致一直在梦境中会见到的纳西索斯,冥冥之中因为蝴蝶效应消失了?

一种未知的失落束缚着她。

“既然过去是可以改变的。”唐柔好像在黑暗中寻到了火把的人,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那我是不是,可以改变某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拯救某些她错过的人?

“柔,不要改变时空。”

黑暗中,冰冷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不要尝试、做这种事。”

“为什么不可以?”

他换了个问法,像慈爱的长辈看待天真顽劣的孩童那样循循善诱,用温吞的语气询问,“柔柔,想改变、什么?”

想改变什么?

“我想救人。”她急切地说,“我有想救的人,我有遗憾的事,我也有责任去改变一些本不应该发生的过往……”

“柔,为什么觉得、只要回去了、就能改变?”

“因为我已经改变了呀。”唐柔坐直了一些,凑近阿尔菲诺,极力证明自己,“我曾经救下过阿瑟兰,真的,那一次,她本来可能会被寄生的一种生物伤害,可我提前梦到了那些画面,让她来到我家……

所以阿瑟兰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不是吗?而且我还改变了……”

“那么,”阿尔菲诺轻声打断她,慢吞吞地问,“那一次,是不是有别人、死了?”

唐柔猛然僵住。

寒意顺着背脊攀爬。

是的,那一次有别人死了。

离开巴别塔之前,唐柔因为做过一场梦,将停电夜本来准备回家的阿瑟兰叫到了自己家,因此让她平安地度过一晚

第二天,保安发现阿瑟兰的邻居死于非命。

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妻。

死状和梦境中,唐柔看到的阿瑟兰的死状一样。

“对吗?”阿尔菲诺温吞的声音,在安静又冰冷的房间中显露出某种漠然的质感。

你看,一条快要决堤的河,如果无法疏通,只是有人改变了它的流向。

那么改变的并不是它的水量,仅仅只是将这场决堤,从中游变成了下游。

总有人要承担这一切。

唐柔恍惚间,再一次想起了未来的那个纳西索斯。

总是将睡梦中的她拉扯进破破烂烂的酒馆里,对她说许多听不懂的话的纳西索斯。

她曾经猜测未来的自己或许会死,她的死让纳西索斯放弃了自己的灵魂,因此另一个纳西索斯诞生。

可唐柔现在没有死,按照阿尔菲诺的说法,那个未来的纳西索斯是不是消失了?

所以这么久以来,她再也没有见过梦中的那个他。

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吗?

“柔,不要改变时空。”

冰冷的触手悄无声息地将她缠住,包裹进宽阔而又强大的怀抱。

要把她缠紧,带进身体里。

“我会、保护你。”

……

第二天清晨,实验基地的内线电话惊扰了一室静谧的氛围。

墨绿色的触手如同离弦的箭,在将通讯仪器击碎,之前被人类纤弱的手拦住。

它立即软趴趴的像果冻一样毫无杀伤力,贴着她的手腕乖巧的蹭了蹭。

唐柔一夜未眠,顶着沉沉的眼圈爬起来接了电话。

是Zero的那位指挥官邀请她去参观Z基地的实验室,并向唐柔介绍他们最近发现的特殊收容物。

唐柔揪着自己的头发冲进洗漱间,匆忙洗漱一番后,又要回自己房间换衣服。

阿尔菲诺从**爬起来,那些墨绿色的触手眨眼间消失不见,“我和柔一起去。”

这位来自异世界的生物转瞬间变成了苍白又阴郁的人类青年,面容精致,五官俊美,整个人透露出一丝漠然而不自知的邪恶。

“不行,你先不要来。”唐柔皱眉,视线在他身上来回转了转,无奈的说,“衣服也破了,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拿套新的。”

刚来到这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甚至没有摸清Z的底细。

她不能冒险。

阿尔菲诺对这样的安排并不满意,他不想离开,一分一秒都不愿意。

他想弥补这段时间的缺席,想当唐柔的影子,无时无刻地跟随着她,他已经和她分开太久,太想她了,想到想把她捆在自己身边,甚至想将这个柔弱的人类关起来,只能被自己一个人看见。

她一定无法挣脱他的束缚。

甚至可能会哭,会示弱。

他疯狂的想要把她藏进自己的身体里,这些龌龊而贪婪的心思,唐柔一概不知。

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阿尔菲诺就会觉得很空虚,他没有睡眠,也不会睡觉,与那些沉浸在海洋深处的巨大生物不同,他在睁着眼睛的那些日日夜夜,总是在思考,在想唐柔在做些什么。

阿尔菲诺无法形容自己对她的思念,也无法描述出这种感觉。

每一寸神经,每一寸细胞,每一根触手都在叫嚣着对她的渴望,疯狂地涌动着对她的占有欲。

可最终,在唐柔的温声细语和轻柔的爱抚下,他败下阵来,压抑着垂在身侧的手,颤抖不停的手指,露出勉强而僵硬的笑容。

“那柔,一定要早点回来。”

他善于伪装和等待,他已经等待很久了,再坚持一下,或许就能得到她的爱意。

他一定要在饲主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所以现在还不能发疯。

唐柔在这样驯服的假象中,自以为劝住了阿尔菲诺,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并不比房间里新鲜。

一夜未归,不知道水母怎么样了,想到月现在的形态,唐柔稍稍松了口气。

没关系,水母总是最听话的。

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封锁了,上面显示电力故障。

唐柔转过头,自然而然地推开了安全通道的门,沿着空旷的步梯往下走。

哒、

哒哒……

长而静谧的楼道,回**着她的脚步声。

像有很多人,在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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