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5章
六十三
灾难是催人成熟的催化剂.
那个夏天,我成熟了.
洪水退去,安置好母亲.我再去上学的时候,已经开学很久了.
火车上人很少,一如我心情的凄凉.
过了山海关,我才想起自己是去上学,学校里还有老师,同学,剧社,白静,梁枫......我心里也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丝不安.
我想必须要赶在下火车之前,让自己快乐起来.
我抬头向四周看了看,空****,几个旅人都躺在椅子上睡觉.错过了时节,总会有意想不到的享受.坐了这么久火车,第一次买硬座享受卧铺的待遇.我也躺了下来,也许是累了,很快就睡着了,很深,连梦都忘了做.
清理车厢的列车员把我叫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进站多时了.幸好是终点站.我背上自己那个干瘪的背包下车了.
站台里人也很少.习惯了那种摩肩接踵,忽然轻松下来,让我有点不习惯.
我出站口的时候,被梁枫一眼便看见了.她高兴地不停向我招手,等我出来,便双脚并拢一蹦一跳来到我跟前,说,你终于回来了.
我问她,你怎么在这里?梁枫羞赧地笑了笑说,我每天都来等这趟车.我知道你会坐这趟车来的.她说完看了看我,然后,来拿过我的包.我没说什么,径直向外走.
阳光很好,天气却有点凉飕飕.东北的天气一直有种干净凉爽的味道,象冷水里浸泡过的黄瓜,又象山村的小家碧玉,既无贵妇的胭脂味儿,也无穷汉的污垢味儿.
我站在台阶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呼出来的时候,一位穿着破旧军训装的男子过来对我说,小兄弟,求你一件事.
我看了看他,说什么事?于是他满脸忠厚地告诉我,自己是一复员军人.......等他再三保证会还给我,会报答我的时候,我才听明白,他要我给他点钱.
看来我的形象还是比较善良而且富有同情心的,我对他有这样的眼光感到满意,于是,手便摸向了口袋.那位军人象是听到解放军消息的农奴,满面期盼,充满喜悦的目光地盯着我的手.
梁枫走过来嘻嘻笑着对他说,钱又被人偷了?还没找到你家亲戚呢?然后对我说,这个人记忆力不好,老是记不得已经骗过谁了.她第一次来火车站接我就给过她钱了,但是每次遇到,还是用这个理由.那个人听梁枫说完,看了看她.咧嘴笑了,顾不得问我要钱就走了.走了很远还回头看着梁枫乐.
我和梁枫边走边乐,感叹这世界好人难做.
梁枫要帮我拿包,我没让.她跟在我身后问我怎么这么晚才来学校.害地她每天都来等一次.然后又抱怨说,暑假里也不打个招呼就走了,好狠心.
我心里象是被扎了一下,对她说,我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来和她没关系.
梁枫愣了一下.冲我做了个鬼脸说,脾气见长啊.我还是你女朋友呢.
我站住转过身面对她说,梁枫,我有女朋友,我女朋友叫白静.
她抿了一下嘴唇,说,我知道啊.不过,咱们暑假里不是说过嘛.我在假期里是你女朋友......
"梁枫,我不想再解释什么.那天晚上你说过的,只要我当时真正把你当做恋人,开学后,你会尊重我的选择的."
"我的女朋友是白静."我截断她的话.
"我在这里等了你这么多天,你不会一见面就这么伤害我吧?"
"嘻嘻.我就知道你没那么狠心."梁枫竟然笑地很天真."虽然,开学了.白静还是你女朋友.但是,我们毕竟也算恋爱过了,虽然很短暂......"
"已经结束了.希望你能记得你的承诺."
"我们还没正式分手啊.今天我请客,既为你接风,也为我们正式分手庆祝一下好吗?"
"对不起,我没心情,也没时间和你分手.你不用再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回学校.再见."我从梁枫身上拿下自己的包.抛下梁枫扭头走了.
我走了几步,又扭头走了回来.梁枫看我走了回来,眼睛里忽然有了感动的神色.
我走到她跟前说,我最后劝告你一句,二胡很不错.希望你......
我的话没说完,梁枫扬手抽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耳朵轰鸣.脸颊火辣辣地疼,没错,是一记耳光.
六十四
如果有前世今生.前世,梁枫和我应该是一对冤家,今生注定了纠缠不清.那些隔着时空的债,到底是谁该偿还呢?或许互相偿还,爱情有时候是把双刃剑,爱与被爱一样受伤.这种偿还何止不是一种无止无休的自我伤害呢.
那天,耳光响过,梁枫的泪珠便滚落下来.
看着她,我忽然心生许多感触.梁枫是一个让我措手不及的女孩儿,第一次被女孩子吻是她干的,第一次被女孩子打也是她干的.对她,我就像逆着强光.眼前白花花,一片茫然.
梁枫那记响亮的耳光招来了许多人.把我俩围中间.也许威猛的人最见不得霸道,就像老虎不能容忍猴子耀武扬威一样.所以,彪悍的东北人总是无法容忍不公平的事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
梁枫满脸委屈地站在那里.围观的人们都用愤怒的目光看我,指责我欺负人,好像刚才被打的是梁枫.我站在那里想,在中国的道德社会里,某些程度上,男人才是真正的弱势群体.
爱打抱不平的人竟然全是男的,七嘴八舌要我道歉,我能听出他们语气里满是怜香惜玉的酸味儿.
我看到远处两个警察朝这边走来,赶忙对大家解释说,这是我女朋友.说完赶快拉着梁枫向外走.要赶快逃掉,据说被警察抓到是会被送收容所,特别是我神形憔悴,象是流浪了很久.
上了公交车,梁枫的眼泪还没止住.我看了看车上的人,胆怯地说,求你了,别哭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说完,梁枫伏在我怀里哭的更加伤心.一对老人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站起来,说他们要下车了,让我俩坐他们的座.老人拍拍我的脑袋说,小伙子,别老惹姑娘哭.俩人走一起不容易,要学会珍惜啊.我满脸微笑地对老人说,好的,好的.然后又对梁枫说,不哭了.对不起哦,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那天,看着老人很赞许的冲我微笑.我一遍又一遍默默向自己诉苦,哑巴吃黄连啊!
梁枫伏在我怀里边哭边跟我说,她被好多男孩子追过,但是她还是第一次追男孩子.抹把眼泪说还没有男孩子让她落过泪.她边说边抽泣,说她也没想着和我能怎么样,只是喜欢我嘛,想让我对她好一点.说自己从开学到现在天天来接我,对我那么好,我却那样伤害她......
我默默地替她擦着眼泪.她甩开我的手说,不用假惺惺.让我放心好了,以后她不会再找我了.
六十五
物理课上,老师说,世界上的万物都遵守对称原理和守恒原理.此生彼消,互相转化.听着他的话,我便趴在桌子上想,情感也遵守这两个原理吗?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有多少快乐就有多少痛苦?如果是.这个世界是多么悲哀啊!
这个充满唯心的唯物主义理论让我常常对命运感到畏惧.
暑假的事情,因为事发过急,寝室里除了二胡谁也不知道.
我进寝室的时候,三斤正拿着实习时候买的望远镜看路上过往的女孩儿.他看我进来,很吃惊地上下打量着我.只差问我一句,你推销什么?
我问他刚才在干什么?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人,伸头看了一下消失在树荫里的女生说在治疗近视,然后色迷迷地对我说,这是他探索的医学新疗法.看来三斤的医术已经从药疗阶段上升到了物理和心理双重理疗阶段.
我取下皱缩的核桃一样的背包说,恭喜你.以后,我们可以躺在**对着月光看书了.
三斤用望远镜对着我看.边看边说.你是不是去西藏了?怎么弄地这么狼狈!然后又说,你和白静现在真是心有灵犀啊.憔悴都能同时进行.
我吃了一惊,问他,白静怎么了?
三斤放下望远镜说还能怎么了?快疯掉了!
他开始翻我的背包,边翻边说你也真够没良心的,人家白静一天好几个电话到寝室,逼得我没少被耗子教训.都什么时候了才来,也真够狠心的,怎么不等放完寒假再来啊.三斤翻了一遍很失望,又翻了一遍,说,怎么什么都没有?拿着背包问我吃的都藏哪里了?我说刚才在走廊里就被大家分吃完了吧.三斤骂道,妈的!咱系的都缺乏素质教育,应该向我学习,从来不吃别人带的东西.
他说着话又拿起望远镜对着我的眼睛认真地看,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湖水里充满了忧郁和疲惫,最伤心那眨眼间的憔悴......三斤的小眼睛从望远镜后面抬起来,眨巴着看我,说,你不会是在家被老爸老妈逼着和村头傻妞成亲了吧.
心里的失意与烦恼加上旅途的劳累,让我无心理他.我坐在**困意重新袭来.我脱下鞋子准备睡一觉.
还没躺下就被三斤在我肩头打了一拳,说,你真的有新的女朋友了?
三斤这家伙,跟着大鸡没学会洗衣买饭,就学会了动辄捶人.我说你这几天受什么刺激了吧?别理我,烦着呢.
三斤又捶了我一拳,说,白静真的快疯掉了.你还睡觉?
我忽然想起答应了白静假期去苏州的.但是自从回家到现在还没跟她联系呢.
我坐起来.
三斤已经拨好了电话,递给我.我接到电话,刚说了一句让我家白静接电话.便开始同情三斤.因为,耗子绝对是个决定战争主动权的女孩子.听着她电话里的一连串责问,终于明白那些领导为什么每次开会都能讲几个小时了,看来马列主义□□思想绝对可以列为演讲与口才的基础课程,嗯,耗子在mm研究会没有白学.
我听完耗子对我的责骂,继而延伸到对男人本质的批判,得出结论男孩子都应该受到惩罚后.小心翼翼地问,我家白静呢?耗子说不知道.就啪地挂掉了.
我愣愣地听着电话里的盲音.然后放下电话,同情地拍了拍三斤说,好兄弟,受苦了.刚说完电话又响了.耗子打过来的,让三斤告诉我去图书馆能找到白静.
三斤哭丧着脸还没说完,我便已经下床去图书馆了.
图书馆里静俏俏的.我到白静和我常去的阅览室.里面几乎没有人,白静趴在一张桌子上,我静静地走进去.她竟然趴在那里睡着了.
桌子上放着英语复习资料和笔记本,笔记本上画满了一只可爱的小猪和一个小美女的漫画.小美女问小猪我可爱不可爱啊,唐天?小猪流着口水傻傻地说,好可爱啊!!!小美女揪着小猪的耳朵说,那你为什么不天天陪着我啊?小猪没了,小美女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月亮.空白的地方写满了.唐天,你在哪里啊?我好想你.
我鼻子酸酸,眼睛发热.
白静趴在那里象个孩子一样睡着,可爱的小脸蛋瘦了一圈,红红的嘴唇不时象吃甜食的孩子一样咂一下.我伏下去,在她脸颊上轻轻的吻了一下.然后坐在她旁边,轻轻地趴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她.
白静趴在那里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我后猛地坐起,随着大眼睛的睁开,泪水象那年的陨石雨.我把她揽进怀里,她什么也不说,不停地哭,一边哭一边用小拳头不停地在我身上敲.
那天,我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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