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半天云而言,辎重营却是注定将成为他今生最大的一个梦魇。
吴二楞双手倒举着长枪,和周围的人一起撑着头上已然遍布窟窿的帐篷,在长枪的尽头,则是缠着他上身的内衣——这么做却是为了防止长枪的枪杆直接地捅穿帐篷。
至于其余地外衣、甚至裤子,却都已经是被脱下来做了泥袋,这虽然是来自于张小满小旗的命令,但大家对此却是都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好比如今大家所处的位置,除那些千户大人地亲卫之外,竟已然是最靠近中军大帐的辎重营小队之一了,而这可不全都是仰仗张小满大人的功德不是。
更何况,当大家得知这些泥土袋子是要用来修建保护自己的围墙时,更是恨不能将每件衣服都装爆了才好。
吴二楞木然地站着,感觉全身都已经僵硬了,在他的大腿上,竟然还斜斜地插着一只雕翎箭,好在只是擦破了一些皮肉,连血都没有多流几滴——这只箭如今只是被挂在亵衣上的,这时却也无人理会。
不是吴二楞不想逃,实在是根本就无处可逃。
此刻在整个的环形工事内,虽然因为战斗减员的缘故而空间见大,但大家却仍挤的就是前胸贴后背的这种,甚至就连已经被射死的人都无法倒地,依旧还是这么直愣愣地站着。
也不是大家不害怕,但实在是之前的前车之鉴让他们心凉。
而之所以会是如此地窘迫,则是因为能够用来防箭地帐篷不足地缘故。
就在片刻之前,另一个帐篷下避箭的人们,就是为了要将人群中被射死的同伴挪出帐篷下而用力不均,直接地扯碎了原本便已遍体鳞伤的帐篷,仅仅只在眨眼之间,那个帐篷下的几乎所有人,便在后续漫天的箭雨下如数倒地。
无一生还。
吴二楞亲眼瞅着他的一个熟人如兔子般飞奔过来,但是转瞬间便被两根长箭同时射中,而在他倒地后的几个呼吸之际,他全身的血液便已经从身上骤然间多出来地、犹如筛眼般的窟窿中喷光了。
事实上,如果他不是太过于年轻力壮地在地上打那几个滚的话,他身上的血还是能和他周边的那些人一样地给自己多留着一些的。
长箭插在身上虽然的确是很不好看,但是流血的速度却是能够被有效地降到最低的。
吴二楞站在原地,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从始至终一动都没动。
在这个一如既往地清凉地、晴朗地晚秋日子里,这样地事情已经不知道在辎重营里发生了多少次了,吴二楞此刻,早已经是有些麻木了!
张秀才紧挨着吴二楞站着——这其实真不是张秀才的意思,而是“脑袋开窍”后的吴二楞自己死皮赖脸地硬贴过来的。
张秀才非常地幸运:他头顶上方的毛毡,虽然也被刺进来好几只箭,但却是没有一根掉下来的,就那么直愣愣地被尾羽挂在毛毡上;而张秀才一直举着地胳膊,也竟然没有蹭到任何一只箭。
箭雨的停止,一如它莅临时那样的突兀。
虽然似乎已然听不到头上那种密集地、象是敲打在心头之上的那种怪音,但张秀才却是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不经意地眼睛一轮,却见不仅仅是身边的吴二楞,就是两边地王郎中和王半仙两人,也无一不是咬牙切齿地举着长枪,顶着头顶,这立刻坚定了张秀才断定自己“有病”的信心……
如此地惊心动魄之事,张家历来未曾得闻——张秀才已经在心中想好了,只要能够得脱此身,便一定要把这次惊天大血仗记录到张家地族谱中去。
如果族中不同意,张秀才也已然做出决定,那便只留给自己这一房地子孙后代好了:他们的老祖宗,也算是一个能文能武地全才了……
“马匪停止射箭了,立刻准备!”
外边地箭雨一停,因为有着百分百逃命把握而显得沉着无比地张知秋,便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冲身边地张朝晋吼道。
不是张知秋自己不想出风头,但在这个时候,要想能将士卒们的反应速度和工作效率最大化,就必须要有重量级地权威人物出面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就这一点而言,张朝晋这个忻州营地“太子爷”,可是要比张知秋这个还不知道只有几个人才知道的“假虞候”要强大的太多了。
张朝晋闻言也不犹豫,立刻便如屁股上插箭一般地蹦了起来,嗓子因为喊的太过大声和急促都岔了声调,听起来就像是张知秋记忆中的李扬版“唐老鸭”。
再次感谢半天云,又一次地给了辎重营地这一帮子“菜鸟”们以充足地准备时间。
事实上,看着眼前地辎重营象是一窝被浇了热水的蚂蚁般一幅乱哄哄地模样,张知秋已经是绝望地把眼睛都闭上了有两秒钟之久!
但是,老天爷这次终于又一次一不小心地站到了辎重营地这一边。
事实表明,直到乱哄哄地辎重营士卒和役夫们完全地做好了战斗准备之后,矮墙后的马匪们,竟然却还没有开始发动新的冲锋。
这个事实,在让张知秋终于地缓过了那口气的同时,也终于感受到了后背上的凉意:在这已然进入金秋十月的寒冷季节,张知秋只穿着一件麻衣的背上,却尽然已是汗透重衣。
张知秋相信,如果马匪们在那些弓箭停止射击的一刹那间便开始攻击的话,此刻地辎重营应该已经是陷入崩溃状态中了!
马匪们新一轮的进攻,是在大约一盏茶后才由半天云亲自发布的。
不过,精神松懈下来的张知秋后来也恍然地想明白了,其实这次的“走运”,还真是和老天爷与半天云都没有一毛的关系。
之所以会有如此古怪地事情发生,是因为马匪们在连续地高强度射箭之后,胳膊已经是酸痛到拿不稳自己的武器了,他们也必须要经过这一段地时间来做适度地休整。
事实上,在兵力充足地情况下,战略压制地弓箭手和用来冲锋地骑兵们还是有所区分的,但此次半天云已然是在孤注一掷,所有地马匪们,全部都是要一身兼二职的!
如果马匪们敢于一搏,在射箭结束后便立刻马踏连营的话,即便是只凭马蹄,那也是有五成的可能,会就此踏破辎重营的。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汲取了之前那些小队所得来的教训,首批一百名身上穿了重甲的马匪们,在后退五十米后开始蓄势冲锋。
重甲这东西马匪们虽然没有,但是死去的那些鞑子兵身上有,而且在将两件锁子甲披在身上之后,倒也勉强能够算得上是达到一件重甲的防御力了。
这一次带队冲锋的,是正白旗甲喇索额图。
看着荒野中一个个被剥取了甲衣地部下、也是自己部族的兄弟们,索额图地眼睛更加地血红起来,一如山林中受伤的孤狼!
为了指挥方便,半天云再次给自己搭建了一个高台,但这次所使用的主要材料,却是就地取材于那些遍地的死马。
站在层层叠叠地死马堆上,半天云终于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矮墙后面辎重营的世界了。
随着那一百名马匪的冲锋,辎重营中再次投出了数量可观的投枪,但是半天云见状却是开心的笑了!
这些投枪的数量看起来虽然不少,但比起先前来却是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而且从力度上来看,这些投枪的人显然已是属于一些老弱病残了。
看来,事情已然是到了要结束地时刻了!
半天云微笑着,轻轻地一摆手。
在半天云身后,七百多名用破布蒙在脸上的马匪们骤然间齐声呼喝,纵马狂奔!
这些破布,许多都是从死去的鞑子兵身上撕下来的,为的是防护辎重营中那些无耻的明军所投出地生石灰粉的。
环形工事中,绝大多数的役夫们全都手持长枪地蹲在地上,五百名募兵则是紧贴在粮袋边一动不动,手指却是紧扣在弩机的上方。
如果直接扣在弩机上的话,会由于紧张而导致“走火”——这个奇怪的词是张知秋所说的,但是张建西却是立即便明白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并且毫不犹豫地命令了下去。
此刻投完手中仅有地一根长枪的张秀才、王郎中和王半仙,正在按照事先所说好的规矩,顺着由蹲着的人群所组成的巷道,向中军大帐狂奔而去。
接下来的战斗,都已经和他们无关——他们此刻已经是一伙彻彻底底赤手空拳地平民了!
张秀才们的长枪,并没有给拿些身披山寨版重甲的马匪们构成什么严重的伤害,这也与他们冲过矮墙后便骤然止步的高明之举密切相关。
这一招,是半天云在他们冲锋前亲自提点过的——没有人会和自己的老命过不去。
当所有的马匪们都已经冲到矮墙之后三十米的时候,已然排成一列的前锋马匪们,在索额图一声凄厉地冲杀声中,再次地纵马,狂奔!
于是……
五百只弩箭,最远一直飞射到一百米开外——它们大多是在穿透人体后又继续飞行的,因为这发射的距离,却实在是太近、太近了!
而万余根长枪,却是被一次性地覆盖到五十米宽、二百米长的范围之内。
半天云,从死马堆上一头栽了下去……
PS:吼吼吼!看书不给票票的,统统地爆了!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