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张秀云之后,余程花了两天时间把工作交接完成,之后全部的时间就是在家里待着了。单位那边知道她家里发生了事,对此也没说什么,而余程则更像是什么也不管了一样,每天除了被顾方觉拉出去散散步之外,都在沙发上躺着玩手机或者刷剧,整个人俨然像是一个刚备考完的高中生一样,报复性地娱乐。
然而余程并没有准大学生的那份惬意和轻松,相反,她的脾气变得有些古怪,动辄就爱不高兴或者干脆生气。虽然余程以前的脾气也是有点儿娇气,但却没有这么敏感,对于此,顾方觉不免担忧起来。
又是下雪的一天,顾方觉在家陪余程看电影。
就在程伟伟赶到的第三天,方堃也从燕城过来了,顾方觉便把所有的陪同任务交给了他,反正这人也是个自来熟,办这事儿最合适。而顾方觉,除了工作之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余程了。他觉得余程现在的情况不算好。
诚然,余叔叔的事情有了决断,但余程好像陷入了另一个痛苦的漩涡,状态比最开始得知余叔叔的死讯时还要差。顾方觉花了一晚的时间才弄明白,余程是无法接受余叔叔的死因是如此的戏剧,但这毕竟已成既定的事实,人为无法改变的,她能做的也只有接受。或许也是因为此,余程才如此痛苦吧。
到了下午,顾方觉关掉电视,想要带余程出去转转。下雪天很适合吃火锅,顾方觉想要带余程去家附近的海底捞,吃饭之余,帮她蹭个美甲。
余程不太想动,抱着小橘耍赖似地说出门可以,但她要带猫。顾方觉哭笑不得,正想着如何分开这如胶似漆的一大一小,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是叶思蕤。
不知何故,叶思蕤知道了余程父亲的事。这件事当初发生的时候她也有听说,如今知道有了结果,于情于理她都觉得自己应该过来看看。
顾方觉一听是叶思蕤,神情略变,挂掉电话之后,他对余程说:“思蕤知道了余叔叔的事儿,说想过来看看你。”
余程有些诧异:“她怎么知道的?”脸色一变,似要发作,“你告诉她的?”
“不是我。”顾方觉立刻解释,“只是在跟揭总请假的时候提了一下,可能揭总知道她跟我是熟人,闲聊的时候提起了吧。”这是最合理应该也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揭总都知道她跟你是旧相识了?”余程的重点在这里。
“……桃桃。”顾方觉有些无奈地唤她一声,又说,“她现在在楼下了,要见吗?”
都到楼下了,怎么可能还不见。
“让她上来吧。”
*
叶思蕤此番前来,倒是真的为了余程。至于别的心思,她也不可能有了,毕竟顾方觉已经当面锣对面鼓地跟她说了个清楚。
还记得上次她那样失态地质问他,他轻飘飘地给了一个答复后,叶思蕤就知道自己跟他再无可能了。而那个时候,这个男人终于像是旧时好友一般,耐下心来劝解了她一句。
“思蕤,现在我们都老大不小了,我也没什么想头,就算跟桃桃好好处着,以后成家立业,就这么过一辈子。而你——从旁观者的立场来看,也是个非常优秀的人,这话是真的。所以你何必耗在我这儿呢,你能找到一千个一万个比我更好的,这点我不怀疑。”
所以,他还是知道她对他的心思的,只是从未接受过罢了。那一刻,叶思蕤忽然清醒了。
“可我要说,我就喜欢你呢?此生非你不嫁呢?”
叶思蕤故意顶了他一句,顾方觉无言了好一会儿,笑一笑,坦然说:“那就没办法了,我此生非余程不娶。”
“……”
再说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叶思蕤也是有自己骄傲的人,更别提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
“行。”她深吸一口气,忽而笑道,“我知道了。”
回过神来,叶思蕤想起两人彻底摊牌的那天,心里还有些难过。可大概是早就预感到跟他不会有可能,这些天倒也慢慢恢复过来了。她现在更关心的其实是余程,当年余俊勇的事闹的院里院外都知道了,而余程当时有多崩溃有多疯大家也都有听闻,所以于情于理,既然决定做朋友,她人又在陇城,那就该过来看看。
然而叶思蕤在看到余程的那一秒,便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因为余程看自己的眼神实在是太怪了,仿佛她的眼睛是个照妖镜似的,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一番,好找出存在破绽和漏洞的地方。饶是叶思蕤如今也算是身经百战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
“桃桃——”叶思蕤唤她一声,想说什么,最后只道出一句来,“节哀吧,不要太难过。”
余程看得出来,叶思蕤不是来瞧她热闹的,只是得知了这件事,象征性地过来慰问一下罢了。可以说,她是来示好的,但她仍然觉得别扭。
“没事。”余程笑了下,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便不再说话了,低下头,继续去抚摸小橘。
叶思蕤也没再说多少,看了顾方觉一眼,端起水杯来,喝水。
度过了最尴尬的十分钟之后,叶思蕤起身告别,顾方觉代余程送客。
其实顾方觉是不希望她们俩人见面的,刚余程决定让叶思蕤上来的时候,他就提议说由他下楼去见她一面,代为转达她的感谢就是了。可余程坚持让叶思蕤上来,似乎他不答应就是有猫腻一样,纵使顾方觉心里觉得不舒服,还是妥协了。
现在叶思蕤要走了,顾方觉心里仍不是滋味儿,因为刚才余程待客的态度,分明还是表明了,无论他答不答应,他都像是跟叶思蕤有什么苟且似的。
“桃桃这段时间状态不太好,你要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就不必上门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余程的影响,这番话说出来顾方觉就觉得生硬,只是不待他补充什么,叶思蕤便点了点头,接过话头道:“能看得出来,她比先前瘦了不少。”
能理解是最好的。顾方觉笑一笑,眉眼间竟有些感激。
叶思蕤哪里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没想到居然是为了余程,当下,心里也不大好受。可她现在已经不会因为这个有什么不满了,因为她现在自我定位的身份是朋友,合作对象,而非倾慕者。
“而且我快要回燕城,想来也来不了了。”叶思蕤看向别处,说道。
顾方觉:“回去过年也挺好。”
“不是回去过年。”叶思蕤笑了下,说,“陇城这个项目大体上也捋顺了,来年我不想管了,交给安雨吧。”
“集团让你交权?为他人做嫁衣?”顾方觉皱眉。
虽然他只把叶思蕤当再普通不过的朋友和合作方,但涉及到不公的事,且跟陇飞本身还有牵扯,他自然要过问下。
“不是。”叶思蕤解释,“是我想要重新考虑下自己的生活。不过也说不定,也许过了年我又来了,毕竟我要赚钱。”
顾方觉看得出她说的是真心话,短暂缄默后,他伸出手去,说:“祝福。”
叶思蕤从顾方觉的脸上仿佛又看出了当初熟悉的那份熟稔,可这竟是在她厘清跟他的界限之后才得到的,说起来多么可笑,却又在情理之中。叶思蕤知道,她曾经爱慕过的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永远不会那么绝情,却又永远不给人任何希望。
“谢谢。”她笑说。
*
在目送叶思蕤离开之后,顾方觉便上了楼,一进家门,发现余程正抱着猫在打量他,那神情居然让他想起了刚刚看的那部《末代皇帝》里的用望远镜偷瞧少年溥仪和奶妈的老太妃,浑身写满无趣、好奇和别有意味。顾方觉浑身一凛,待要细瞧,余程已经低下了头。
“怎么去了那么久?”她顺着小橘的毛,问道。
“聊下了工作的事。”顾方觉没再看她,怕自己多想。
“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余程抬头,“如果有事的话,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顾方觉想多做一些解释,提一下刚才跟叶思蕤聊天的内容,又怕哪句话说不对了引起误会,想了想,便说:“没事。”他走去厨房岛台边,从冰箱里取出一杯厚椰乳,倒入杯子里放进微波炉加热,说,“我给你做杯你最爱的生椰拿铁喝,好不好?”
余程还想问,见状忍了下,丢出一句:“好。”
一下子,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余程在前面坐着听着后面里岛台的动静,心里颇不是滋味,一上一下的。压了许久,还是没压住,余程回过头,放开小橘,很认真地对顾方觉说:“冬冬哥,你以后别跟叶思蕤来往了,好不好?我看着她心里真的不舒服。”
顾方觉手中的动作停了下,回头看余程,真的很想说他从头至尾跟叶思蕤都没什么。但见她眼睛明亮地看着自己,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讲大道理的话就说不出来。答应她就是了,反正以后他跟叶思蕤也确实没什么,能交给别人对接的工作,他也不必非要自己亲自上。
“好,桃桃。”他说,“你要是没事干,先给小橘梳梳毛吧,一会儿我们一起给它剪指甲。”
“好。”余程笑了笑,扭过头微笑着去干活了。
*
说好的出门,到了第二日才成行。
此刻雪已经停了,气温很低,顾方觉把雪地靴取出来,放到了门边。
然而余程还是去穿之前总穿的那双运动鞋,顾方觉看到了,提醒她道:“消雪冷,穿雪地靴吧。”
余程顿了下,抬头问顾方觉,“有那么冷吗?”
顾方觉取出手机给她看天气,屏幕上显示着外面零下十几度。
“如果我穿运动鞋会有什么后果?”余程看完之后,问顾方觉道。
顾方觉没想到她会有此问,还以为她是淘气,故意跟他闹着玩儿,便假装想了下,说:“后果就是你穿雪地靴的话脚会很暖和,而穿运动鞋的话有可能冻掉脚后跟。”
他是在跟她开玩笑,而余程听了,却理解为他是在威胁她,想让她屈服。
“可我就想穿运动鞋。”沉思几秒后,余程道,一边说还一边把运动鞋穿上了,然后直起身看向顾方觉,示威似的,“就看下会不会冻掉我的脚后跟吧。”
“……”顾方觉察觉不对,没再跟她争执。
然而散步的氛围到底是被破坏掉了,俩人在外面走了一圈后,余程停下脚步,面对顾方觉,说:“冬冬哥,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对我有那么多的意见和挑剔?”
“……”顾方觉沉默了下,试图跟她说清楚,“那不是挑剔桃桃,非要说的话,可以理解为我在跟你沟通和讲理。”
“那你觉得我是不讲道理?”
顾方觉失笑:“我……没觉得你不讲道理。我只是觉得你不爱惜自己。”
“我怎么不爱惜自己?”余程说着,跺了下脚,“我现在感觉很暖和啊,脚后跟也还在,难道我不听你的话就是不爱惜自己?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脑子?”
这就是在较劲儿了。
顾方觉无言几秒,说:“好,桃桃,我们不说了,你既然不觉得冷,那就说明你没有问题。”
余程刚才说完那句话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儿过了,但一听他这么说,火又上来了。这是什么意思,这么不情愿的语气,好像自己逼他似的。
“冬冬哥,如果我想学道理,那我会去看书和找老师。但我找男朋友,就是为了有个人爱我疼爱凡事依着我,你知道吗?”
那不成了不辨好坏了吗?顾方觉自问做不到,他对自己都做不到这么纵容。但他很清楚,现在不是跟余程讲理的时候,因为她正处于燃点。
“好,桃桃。”
*
当晚,俩人的氛围不算融洽。
第二天,顾方觉一早上班走了,今天有个会,他不能不参加。而余程起床之后,趁着这一天之中难得最清醒的时候,回想起昨天的事,有些懊悔。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非常不正常,各种较真和无理取闹,但她真的无法控制自己。她好像心中有股火,不发泄出来就不能活似的,所以她就是要这样,仿佛成了一个巨婴。
余程吃完顾方觉给她留的早饭,在沙发上坐下后,决定今天不看电视也不刷手机了,而是找本书看看。都说没有答案的时候就去看看书,既然如此,她也当回文化人吧。余程从沙发上起身,正要去次卧的书柜找书时,手机响了,来电提示是妈妈程伟伟。
余程按下了通话键,母亲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桃桃,这些天还好吗?”
“挺好的。”余程平静地答,“你们那边呢,案子都处理好了么?”
“处理差不多了。”程伟伟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收个尾,后续是由检察院提起诉讼,我们能做的不多,等结果就是了。”
“好。”余程应了声,又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回燕城?”
“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程伟伟说,“我们打算过两天就回去。听方堃说你这边工作的交接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到时候跟妈妈一起回吗?我让晓宁订机票。”
“……”
余程倒没想过这个。诚然,她现在留在陇城已经没什么事了,而燕城那边,章敏也已三番五次过来旁敲侧击打探她的返程时间,只是看在她家里有事的份儿上,才没直接催她。但余程知道,台里肯定想让她尽快回去,毕竟她还拿着工资,哪能不干活!
可余程不想走,她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最舒服。只是——顾方觉也是这样想的吗?
余程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心里不太确定。
“我想想吧妈妈,明天再答复你。”
无论如何,她都要跟顾方觉商量下,正好也顺便看看他的态度。如果他稍微流露出一丝不舍,她就不走了,留下来陪他,管它什么工作不工作的,大不了辞职。
做下这一决定,余程心里畅快了不少,她放下手机,径直去了次卧。
自从顾方觉在主卧扎下根之后,次卧就被改造成小橘的猫猫快乐屋和书房了,一点儿也不考虑待客的需求,凡是有来访,统统往酒店请,包括余程的亲妈。
余程绕过猫爬架,走到房间东墙,打开书柜的门,一排一排浏览着选书。最好是找个散文集,余程心里有预设,所以选的很认真。
忽的,她看到了一本不太一样的东西,停了下,她抬手将它抽了出来。
是一本在侧脊上拓印着军科大附中字样的笔记本,这种本子余程也有,一看就是读书时学校给考试成绩好的人的奖励,虽抠门,但实用。余程不知道顾方觉怎么还保留着这种本子,有些好奇里面的内容,便打开了。
扑面而来的,便是顾方觉那熟悉的字体,原来这个笔记本是用作语文笔记的。余程多翻了几页,欣赏了片刻,刚要放回去,一个照片样的东西从里面滑了出来,余程弯腰捡起,看清照片上的人,神色一愕。
只见照片上有两个女孩儿穿着短袖短裤互相挽着手臂立在院里曾经的那个露天游泳池旁,在对着镜头微笑。而右边的那个人,就是叶思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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