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意心中所积攒的忧思在被纾解后, 人也轻便起来,下车被林却意瞧见哭过一场,关怀一番,亦不似从前那般会觉得羞愧, 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反笑着拉六娘踏草去水边, 浣洗拭过泪水的手帕。
姊妹间说说笑笑。
片刻后, 宝因也由侍儿从马车扶下,落足于柔软的草地, 有些不放心的朝水边望去,只见有几位世家女郎也结伴同往那儿去, 她们坐着闲聊没多久, 便开始浇水嬉戏起来。
这些皆是林妙意、林却意于花朝节结识的闺中好友。
宝因安心下来, 侧头吩咐她们的侍婢先去各自的小帐中备好干衣,好让她们娘子嬉闹过后,能赶紧换下湿透的衣裳。
随后她才往东面而去, 那儿搭有林府的大帐。
小帐与大帐的规格相当, 皆是由木头所支撑起来的白色葛布搭建, 唯一不同的便是小帐为保护隐秘,四面设有围, 以供小娘子和郎君游玩流汗过后, 前来换衣。
大帐则是四面不设防,可席地而坐,欣赏春色, 又因嫁人后不能再似做娘子那般肆意玩闹取乐, 故那些不宜失了庄重的贵妇多在此帐歇息闲谈。
各府也皆设有自己的大小帐。
鞋履迈踏, 女子下着长纱裙, 走过连绵绿茵,似草上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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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大帐内,淹足的草被织锦黛蓝毡子所压弯,毡上摆设着食案方杌,食案上则摆了几碟正应节气的时令糕点果子以及加了盐的煎茶。
宝因面北而坐,眸中映着万千景色,思绪亦是万千。
三月晚春的时节,经过数月的休养生息和近二十日的雨水,江东水畔的草木也迅速拔高起来,矮可淹没足腕,高可齐腰,那些自长江以南而吹来的清风轻拂过绿茵,犹如江浪翻涌浮白。
杂花生在草木间,群莺振翅翻飞天际。
小娘子纷纷携手踏春,穿过肥沃绿茵,摘花簪髻,铺席支帐,共饮春酒,吃春饼春盘。
郎君则狩猎,或靶场射箭,纵马驰骋,尽是意气风发,年纪稍大的便会遥望隔江遥望,凭吊往昔,永记当年祖上正是在立春之际北渡长江,随着霸主来到建邺,建功立业。
皇家来这儿,也是为此。
最初的踏春宴,便是太.祖以踏春之名,吊怀故乡所设,才有百官同往,犹如当年世族随他一同离开故土。
因而文帝在深觉此等千人宴席实在铺张浪费,又有鼓励内外百官不事朝政之嫌后,主张取消,可也只作罢了用来凑数的其余三节气,踏春宴则始终不曾取消过。
宝因低饮了口茶,大枣、桂皮的甜香直钻入鼻腔与嗓子。
她不禁想起,前面来时,谢晋渠又再问了自己归宁宴那日的话。
若是她被逼入仕,会如何做。
她答,我会。
若为儿郎,她要建功立业、留名青史;若为女郎,她也要借夫君的势去瞧瞧青云之上有何风景。
踏春,所踏的是宏图霸业。
这时,王氏也从远处自家的帐子走来,进入林府的大帐后,坐在面西的方杌上,瞧见女子隐有哀思的模样,以为她是为踏春伤感,也颇忆年华的感概道:“七八年不曾来过这儿了,陵江的水倒是也清了起来,策令刚下时,不少人反对,如今瞧来,官家倒是对的。”
建邺城周围水流极多,流经京畿道各郡。
陵江流经的围春草场则是建邺城水草最盛足的地,往年不属皇家的园林田地,任由百姓放牧生养,只是前些年的一次踏春宴使得众人败兴而归,太仆寺上报是因放牧过度,才致草矮半寸之下,黑土尽露。
水流上涨,冲刷黑土入江,又使得江水浑浊。
第37节
于是朝廷下达禁止牧马的政令,归入皇家,为护草场与陵江,规定一年之中,百姓只能来此牧牛羊四月,便连这七八年来,也另寻了草场踏春。
上书反对的人都是随霸主北渡来建邺的世家,他们所踏不是春,故于他们而言,终是失了其中所含的意趣。
“叔母说的正是。”宝因搁下手中的杯子,他们这些世家都并非北渡,反少了几分伤意,“这春色我瞧着也比往年更甚了几分。”
说罢,又怕眼前人与她客气,亲自递了杯加有葱姜及花椒的咸茶过去。
王氏嗅闻出辛辣味,眉毛都弯了起来,咸茶味千百种,她却最爱这口,生津又暖脾胃,待喝了口,感知到铜杯的纹样,不免多注意了些,拿远一瞧才发觉是摩羯纹圈足八曲长杯。
这类纹样款式是自外域流入,摩羯纹也是外域的,多为皇家所用。
这是拿了官家所赐的妆奁器物出来......
宝因扫了圈食案,想要食些蒸卷,又恐脏了手,玉藻瞧见,机灵的用干净丝帕裹了块递给女子,她赞赏抬头,复又用微张嘴,用齿贝轻咬一口,里头的蟹黄蟹肉便在嘴中爆开而来。
王氏又见女子正在吃的卷子,金银夹花平截,需把面皮擀到似丝绢那样薄,再将蟹肉蟹膏铺上去,卷起来蒸熟,因截面为黄白交织,才取了这样一个名。
这类长卷子倒是常见,尤其是八月至十一月,那时膏蟹正肥,可如今这个时节的膏蟹还未成熟,能做出这样一碟蒸卷,螃蟹品质得是极好。
听说前几日官家也只赏给了三品官员的府邸各一笼,难道竟也赏给了林府?
她再想及今日要为铆哥儿相看新妇,了然一笑:“说来,陈留袁氏与清河崔氏的那两位娘子都已经来了。”
长颈微动,喉咙吞咽。
宝因用丝帕轻拭嘴角油污,见王氏还只喝了几口咸茶,打趣道:“叔母不先吃些?饿坏了,叔父要找我算账可如何是好?”
踏春宴要末正才散,何必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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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春草场直到宣帝朝,每来踏春必要用数丈红葛布所用,每五步一甲士,后在武帝手中,长驱直击外敌,又以狠辣手段内治,晚年自认天下在他手中已是海晏河清,开始不设围帐,甲士也仅在四方守卫。
在东南西北四方中,又以西面居高,可俯瞰江面浩浩,故于此处设皇室大帐,设宴席酬百官。
宴席过后,七大王李毓听着远处传来的郎君喝呼声,神早已飞去,已然是起了纵马兴致,众人皆知这位大王没什么爱好,心中只有策马二字能引他注目观望。
可也只在广阔草场,从不去百姓安居之处,扰乱民生,乃是几位大王中,最有官家仁爱之心的儿郎,故才最得圣心。
眼下宴席已尽到侍奉之道,极为宠爱此子的皇帝也就点头准允他起身离席。
......
七大王疾速大步的走下高坡,常年侍奉在他身边的王府舍人早已从马厩中牵出这位大王近日最爱的那匹高马,此马因毛色在日光之下会泛出天虹,灿烂炳耀,得名“逾辉”。
他翻身上马,从舍人手中拿过马鞭,抬起挥下间,人已驰骋于草长莺飞的春色中,不时发出几声痛快的喝声。
人欢畅,鸟受惊。
飞累的黄莺正要停歇,却又被这一人一马吓得立即腾飞,成群的径直往北边飞去,似乎要飞回故乡去,可飞了没一会儿,便停在男子身侧不远处的地上,垂食草粒。
林业绥站于翻腾的江边,陵江之水发源于长江,这儿是陵江在建邺城江面最宽之处,虽隐有长江之势,但终是比不上,当年博陵林氏正是由此随霸主进入建邺城。
从此远离故乡。
林氏第一任家主于乱世积累巨财,世人只知林氏以钱财相助霸主争天下,却不知那时林氏家主早已暗自决定孤注一掷,除了自己外,更让族内子弟尽数从军入仕助霸主夺天下。
林氏把人财皆投入到这场乱世争霸中,不留后路。
皆因当时三足鼎立的局面虽才初形成,却也意味着乱世终有一日会结束,并在不久的将来,博陵林氏若要从商末之流进入世族,需尽早建功立业,成为未来的开国功臣,但在三位霸主中,其中两位早已形成自己的势力,自己便是一方财主,南北两方的无数世族皆是趋之若鹜,不需要一个商贾之家的助力。
于是林氏家主瞧中了庶族出身的本朝太.祖。
终是位列三公九卿,五代公侯,家族显赫一时。
江声滔滔下,吃完食的黄莺接连飞走。
昨日接到监察御史任命文书的裴爽循着黄莺的痕迹走来,瞧见男子伫立江边,一言不发,便知是在缅怀北渡的先祖,可裴氏与王谢等大族皆是建邺的北方世族,踏春便是迎春,难有这些多余的感伤。
他走上前,随着沉默片刻后,才直言道:“不知林内史推举我做监察御史,可是要我做些什么?”
音落,江浪翻滚,吞没水面浮萍。
林业绥将落于江面的目光收回,瞥视一眼身侧之人后,伸手拍去衣袍上所沾染的水滴,转身往草场走去,戏谑道:“裴监察不是有自己的赤子之心吗?入仕多年,既已升迁,不去做心中想做,竟还要来问我这个蝇营狗苟之辈?”
裴爽面露窘态,去年孙酆找人打伤眼前之人,他前去报信,因时辰已晚,无法出坊,便宿在林府,次日在得知男子用私刑处置了府内奴仆后,前去质问,蝇营狗苟之辈便是他当面骂出的话。
“大直不屈,大巧若拙,大辨若讷。”他急忙清嗓道,“这是林内史曾在天台观与我说过的话。”
往日他太过直,不懂委曲随和,才一再无法实现心中抱负,被掌权者轻易折断,可名士所追求的竹子,用火一烤,却是弯曲最好之物。
孙酆之案及他的升迁业皆是这个男子运筹而成。
赤子之心与宦海升官竟得两全。
林业绥会心一笑。
他道:“我要你公正廉直,抱诚守真,为芒寒色正者。”
凡有抱负者,皆想入仕,入仕者,皆想往上走,无关奸忠。
此乃人欲,裴爽又怎能例外。
两人走至草场以东时,忽听一阵取笑声,只见一群儿郎不在射箭,反围绕起来哄笑。
原是其中一个小郎君所拉七斗弓被鄙夷,后不服气的要去拉两石弓,却因臂力不足而拉不开,所射出去的箭全落在原地。
射箭是世家儿郎必须要会的,故常有攀比之风,以所拉弓力为豪,这里臂力最好的少年郎君也只敢拉一石弓,两石弓则是专事射箭之人常拉的。
带头取笑的郎君瞧起来十五六岁,他举起长弓,炫耀扬眉:“昆仑瘦猴瞧好了。”
昆仑瘦猴最初是北方世族骂南方世族的话,因他们刚北渡而来,骑射皆弱,郑氏中便有人以此名号来喊这些人,昆仑奴为黑人奴仆,价格极为便宜,讽刺南方世族低贱,瘦猴则笑讥瘦弱无力。
如今这个带头的也像是郑氏的子弟。
裴爽摇头,太过骄傲自负,必会挫败。
那边羽箭搭弓,即将要拉开时。
林业绥缓步走过去,从小郎君手上拿过两石弓,而后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飞虻箭,削瘦的手指将箭搭在弦上,慢慢拉满全弓,在郑氏子弟射出羽箭的同时,他紧随其后射出,手指松开的瞬间,利箭划破空气,直追那一箭。
在羽箭快要击中靶心时,飞虻箭追上,于空中破开羽箭后,稳稳钉入三十丈之外的草靶。
羽箭则裂为两半,落在地上。
裴爽不敢置信的朝男子所射中的草靶望去,却只见到模糊的黑点。
三十丈为最远。
前面郑氏子弟那箭也不过是想要射中十五丈外的靶子。
被取笑的小郎君喜逐颜开,侧过身,拱手道:“长兄。”
靶场的郎君再也笑不出来。
林业绥将弓箭递给贴身侍奉林卫罹的小厮,隐下戾气,沉声训诫道:“这些年的经学便是如此学的?谁教的你意气用事,能力不足,凭意气又能得几分胜算?倘来日有人讥讽你搬不动一块石头,你便要去搬巨石不成?”
自知行为有失的林卫罹立马垂下脑袋认错。
“回府后,四十二经熟读百遍。”林业绥抬眼瞥向一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去找你二哥。”
林卫罹不敢不从,行了个礼便转身走出靶场。
......
随后只听一声烈马的嘶鸣,七大王策马而来。
靶场众人惊恐的四处散开。
-
林府大帐这边,宝因和王氏用过小食后,因王氏生了内急,一时半会儿难好,她便先去了崔府的帐中。
清河崔氏的门楣虽早已不抵从前,却还有之前积攒的家望在,谢贤当初瞧上的便是其家望及家风清净,只要两家联姻,谢贤自会再帮崔氏重起权势,成为助力。
崔仪的父亲崔望这支是早年间从嫡宗分出去的,与嫡宗那边似是闹开了,两边再不来往,只是近年才缓和些,还是因谢贤瞧不上嫡宗的子弟,偏偏瞧上了崔安。
崔氏嫡宗为能借谢贤再起势,才主动去找崔望,只是被崔望拒绝了。
他们这支正是因高祖乐道遗荣而分出来的,到崔望这代也仍是不争名利,儿郎入仕皆由他们,若要娶谢氏女儿,岂不是要逼崔安入仕,崔安又是个死活不愿做官之人。
崔望爱子女皆是由心的。
嫡宗也仍不死心,频频前去劝服,在崔望有松动之意时,官家让她代五公主嫁进博陵林氏的旨意也下来了。
宝因垂头思量间,步履已至帐外,只见崔望之妻贾氏与大儿媳沈氏在这儿,她已先派侍婢前来递了拜谒牌才来,两家算是通过气,彼此相见并不诧异。
身为小辈,她万福道:“崔夫人。”
紧着又与沈氏见礼。
崔望靠着高祖恩荫,现任五品官,枕畔仅妻子贾氏一人,生有三子一女。
长子早年入仕,升迁至六品官,第三子则是前年入仕的,任八品官,似乎是京兆府的司士参事。
贾氏含笑点头,多费了些心思打量女子,直叹不亏是谢府养出来的娘子,绿色龟甲纹大袖儒,束朱色连珠纹长纱裙,雪白脖颈和胸脯落下金色镶嵌烟绿宝石的璎珞,更衬白皙。
又想及当年的事,崔安从外游历回来,得知嫡宗要他娶这位谢家五娘,成婚后需按谢贤所要求的入仕,她本以为这个儿子会比他大人更生气,岂知非但不怒,反点头,说什么男子当有抱负。
可惜还是迟了些。
自谢五娘与林府行六礼,崔安也再次外出游历,每年回府居住的日子还不足一月,也就今年不知为何,岁末从天台观回来后,竟住到三月中旬才离开建邺,去了终南山。
妇人回神,命侍女搬来方杌,又细心地铺了猩红毛毡后才道:“林夫人请坐。”
宝因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前不久命人送来的点心,虽未吃完,但每样都瞧着少了不少。
坐下各自寒暄了会儿,彼此都知此次来意,她不再说闲话,笑着问道:“听闻四娘去年便开始议亲了,不知是议到何家了,我家铆二爷可还有机会?”
“如今还未有个定数呢,说到底夫婿我与她大人也只管替她寻,嫁谁,还是让她自个儿瞧瞧哪个更中意吧。”贾氏明白女子的来意,要为庶弟说亲,那个林卫铆她倒也打听过,人是不错,修史的著作佐郎也算是个清闲差事。
不爱说话,刚好也能忍受四娘私下聒噪的性子,便连吵架都未必能吵起来。
可惜林府到底还是人口多,他那嫡母似也不是好相处的,还有那个二房的人...只怕嫁去未必能像谢家五娘这般游刃有余。
她不由叹道:“我们也不怎么拘她,随她二哥出去野惯了的,太高的门第是不敢攀的,我们虽是清河崔氏嫡宗,可到底分了出来,哪里还敢去沾人家的光?府中盘根错节的也万万不敢嫁,她那点心思如何应付来?”
宝因听出其中的婉拒之意,也不再提议婚的事,这番话是母亲对女儿未来的希冀,她又要如何去强求。
没一会儿,便寻了个理由起身离开。
还未等走回大帐,解决好内急的王氏迎面走来,皱眉不解:“怎么回来得如此快,那事是行还是不行?”
宝因缓缓摇头,摇了没几下,忽然凝眉,往北面的靶场瞧去,那边乱作一团,来来往往的人慌乱不已,不知为何,连带着她的胸脯也猛跳了起来。
促使着她问道:“叔母,靶场发生何事了?”
第38节
“听说是七大王纵马进靶场,伤了人。”王氏只是听自己府上的侍女说了几嘴,“事发时,监察御史正好在那儿,已去官家面前弹劾了,郑家的人知道后,也连忙赶去。”
只是事情才刚发生不久,究竟是何状况均还未传出来。
伤的谁,伤了几个,伤的如何,一概不知。
宝因心悸的感觉愈发强烈,恍然记起林卫罹在那儿射箭,便连林妙意、林却意两姊妹也是在那附近的水边嬉戏,心神来不及缓,更顾不得再与王氏说话,抱歉福身后,脚下匆匆往靶场赶去。
没走几步,远处跑来一人,不停地喊着“大奶奶”。
宝因顿在原地,心头惊跳。
怎么会是童官。
童官跌跌撞撞的跑到她眼前,满手是血,哭得泣不成声:“大奶奶...绥大爷...绥大爷被马踢伤了!”
宝因瞧着那血,只觉眼里白花花一片,喉咙也似被什么堵住。
王氏还在这边迷糊着,听见那边的哭嚎,瞧了半晌,发觉女子捂着胸口站不稳,赶紧快步走去,扶住女子:“宝姐儿,你可不能昏。”
安慰完女子,又瞪眼怒斥眼前这个话说不清的小厮:“你这奴才,谁教你说话说一半的,你家绥大爷被踢伤,严不严重,现在在哪?赶紧都说给你绥大奶奶听!要是胡说乱说,吓着你绥大奶奶,瞧你大爷扒不扒你皮!”
在妇人的怒喝声下,童官不敢隐瞒,他自认没护好绥大爷,又见绥大奶奶心悸的模样,被吓了一跳,要是大爷醒来,发觉大奶奶出事,自个岂不是两个主子都没护好。
他当即便跪下:“大爷原在靶场与罹四爷说话,后罹四爷离开去林场找铆二爷,半刻的功夫都不到,罹四爷前脚刚走,七大王便纵马直冲靶场而来,扬起的马蹄直接将大爷踢伤吐血,倒在地上起不来,刚叫人给抬回了小帐,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脑袋发昏的宝因咽下堵在嗓子眼里的那点腥甜,眼眸终于清明起来,撑起精神询问道:“大夫呢?”
童官收住哭声,伏地答道:“回大奶奶,官家亲自命宫内的医工前来医治了。”
宝因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人,心里知道他是个忠心的,瞧他满手血污,吩咐他去濯洗干净,然后转身回林府的小帐,王氏不放心,跟着旁边一起去。
帐外立着林府此次带来的小厮,手上也尽是血。
侍儿为这位绥大奶奶打起帘子,呛人的血腥味即刻扑鼻而来。
这下连王氏也难以从容了,偏头咳着。
宝因却面色如常,可到底也没有再多走一步,只是在帐外往里头望去,有些受惊的伸手捂嘴,身量体型都比她大许多的男子躺在仅供小憩的坐**,脸色苍白的...便如第一次在缈山见到他时的那场大雪。
毡子上滴落着血,褪下的圆领袍子也有血,手掌、指缝、脸颊全是血。
几刻后,从宫里来的医工抹着额头的汗出来,面有不虞,拱手与女子禀道:“林内史伤得极重,胸骨有几处断裂,此处难以全力医治,还请夫人尽早安排回府。”
医工同来踏春,为的是避免皇室之人恐会因贪玩过度而受些小伤,所带的也皆是常备的药膏。
宝因立马着手吩咐驭夫去将车驾备好,又让侍女将所有带棉的隐囊毡子以及她带来换的衣物全都垫到车舆里,兼顾盯着小厮把男子从小帐内抬出。
“大奶奶...”
要抬进车舆里时,小厮犯了难,绥大爷如今昏迷着,不能坐立,若是要躺着,两驾车的规格则并无八尺的长宽,需得有人坐在旁让男子靠着。
宝因也想随着回去,可这儿还有帐子要拔,林妙意、林却意以及林卫罹、林卫隺几个哥姐儿也需有人照管,林卫铆比她还要大一岁,她是不必担心的。
王氏发觉女子心中犹豫,上前宽心安抚道:“一起回府吧,绥哥儿怕是需要你,这儿我替你收拾,三娘那几个也别担心,有我管着。”
宝因还要说些什么,可目光落在男子身上,只好点头,道了声谢后,先踩着马凳,弯腰进了车舆。
车驾要动时,林卫铆闻讯赶来这里,因太过急而喘着气:“嫂子,兄长他...?”
“还得回府医治,我正要陪你兄长回去。”闻言,宝因掀开车帷,瞧着拱手垂首的林卫铆,紧着吩咐最重要的一件事,声也是显得极为疲倦,“可能得劳烦铆二爷去官家那儿说一声。”
林卫铆颔首作揖:“嫂子放心。”
......
青色车帷落下,车驾往位处南方的建邺城驶去。
车舆内,林业绥紧闭双目,黑发未束,白色寝衣之上,披了件青莲雀金氅衣,脑袋轻轻靠在女子肩头,缈山时的病态再现。
宝因感知着男子微弱的吐息,不自知的去轻勾他的手指,纤细的手缓缓握住他从前温厚的掌心。
七大王虽爱纵马,却从不在人群密集之处,往年踏春宴也纵过,亦没有出过这种事情。
若不是意外,那便是有意。
可为何...为何要纵马伤人?
宝因明眸忽闪。
他是贤淑妃的儿子...五公主的同胞弟弟...
作者有话说:
[1]:大直不屈,大巧若拙,大辨若讷:来自《道德经》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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