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迎接秦王入城,司礼监的太监望眼欲穿。
秦王此次去秦州赈灾有功,皇帝自是高兴,所以派了身边人来接他入宫。
福吉、福安都认识这位。
是司礼监的掌笔大监,与他们干爹共事了十几年,是老熟人了。
两边一照面就客客气气地问好。
福吉人机灵,马上就和刘大监套起近乎。
刘大监对他们和颜悦色,主动解释起来:“陛下离不开赵掌印,这才派了咱家来,你们呀,伺候殿下有功劳,赵掌印也会记得给你们讨赏的。”
两人连忙道:“多谢刘大监。”
等李策下了马,刘大监立刻迎上前,躬身对李策行礼,“奴婢见过秦王殿下。”
李策颔首,“刘大监。”
刘大监脸上笑开了花:
“陛下得知秦王殿下归来,喜不自胜,正在宫里等着见殿下呢。”
李策回眸看了眼身后。
余清窈正站在胭脂马边上,担忧地望着他。
刘大监察言观色,贴心道:“王妃等人,陛下也有安排了,先到琳琅小筑休息,晚些再做安排。”
琳琅小筑是一处别馆,明淳帝特意将余清窈安排在这里。
虽没明说,却也意味着他们不用再回閬园了,不必再幽禁起来。
福安随李策入宫,福吉和剩余的人就陪着余清窈去琳琅小筑。
余清窈这几个月换的住所比她十七年来换的还要多,早已经学会随遇而安。
“这个院子比閬园还要大!”
“可不是,刚刚我去瞧了,后面还有一片有閬园正院那么大的湖泊呢!”春桃夸张地抱了一个圆,比划了一个大的范围。
这个琳琅小筑让两婢都十分满意,觉得这是皇帝在向秦王示好的信号,忍不住向余清窈道喜。
余清窈何尝不明白。
皇帝的心情都表现在他的恩赏之上,他亲近谁、喜欢谁,赏赐的东西就会好一些,不喜欢谁、讨厌谁,他身边的人也能及时察觉,给与相应的反应。
所以,刘大监对李策的恭敬态度也能说明这一点。
知蓝、春桃高兴之后,欢天喜地地准备开始收拾一番。
福吉见她们如此有干劲,暗暗好笑,连忙拦下她们,“欸!只要捡出几样常用的就好了,这里我们也住不长。”
两人一愣。
春桃追问道:“福吉,你这是什么意思?”
“笨,咱们殿下进宫是去做什么的,你们还不知道么?”载阳挑剔地望了望四周,“这里也就一般般,等你们见了更好的,就不会觉得这里好了。”
余清窈对住在哪里并不挑剔。
毕竟李策回金陵来,不单单是为了换一个更好的院子。
被画了一张更大的饼,知蓝和春桃收拾的热情就明显减退不少,恰在这个时候,门外来了动静。
“松雪!”
余清窈正好抬眼对着门口的方向,一眼就瞧见李珵抱着一只大白猫迈过来。
“四嫂,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母妃就要把松雪抢走了!”李珵抱着猫直喘气,显然大了一圈的松雪已经超出他的负荷。
余清窈连忙走上前,还担心松雪会不认识她,没敢马上上手抱。
松雪两个爪子勾在李珵的肩膀上,扭过脑袋对余清窈的方向嗅了嗅。
有些不确定,挨近了又嗅了嗅,湿润的小鼻子都抵在她的手心里,最后对着余清窈喵喵叫。
余清窈试着揉了揉松雪的小脑袋,松雪也没有反抗,反而往她手心蹭了蹭,可见是认出她来了。
将松雪接到怀里,余清窈欣喜万分。
“淑妃很喜欢松雪么?”
“何止喜欢,就差直接当儿子养了。”李珵大点其头,他又瘪了瘪嘴,伸手戳着松雪脑袋瓜,幽怨道:“我都不如它得宠。”
余清窈唇角弯弯。
好似有一种自己的宝贝也被人欣赏看中的自豪。
松雪真的长大不少,褪去了奶猫的绒毛,毛发更加蓬松了,两个三角耳在头顶上抖了抖,歪着脑袋就去蹭余清窈的下颚,一副粘人到不行的模样。
“华昌公主怎么样了?”余清窈没有躲开,反而怜爱地反蹭着它的脑袋。
“她呀,已经给父皇和母妃轮番痛斥了一番,现在还关在自己殿里不许出来,母妃为她的事情烦恼不堪,如若不然,我也不能这么轻松把松雪抱出来。”李珵还是相当讲义气的,小猫是四哥四嫂的,母妃再喜欢也不能抢了去。
对于华昌公主,李珵只能耸耸肩膀,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至于阿姐,现在谁也救不了她,只能只求多福吧!”
华昌公主比她和李策早一些回来。
余清窈其实还挺佩服她的,身为金枝玉叶的公主,从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也敢往只身闯进去。
或许在外面看见了不一样的景象,对她而言,也不枉此行。
就是不知她与裴院判后面有没有关系好一些。
李珵往院子里张望了眼,“我四哥已经进宫去了?”
余清窈点点头,“才进了城就给刘大监请进宫去了,十殿下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没有瞧见么?”
“宫里有好几个门,四哥既然是去见父皇,肯定和我碰不上。”他是偷偷溜出来的,当然要走最不引人注意的偏门了。
“最近大臣们都在提议立储之事,四哥此时回来,只怕太傅又要给本皇子布置新的功课了……”李珵因为年纪小,从来没有把储君一事与自己关联在一起,他烦恼的只是每当朝廷上发生了大事,总会有新的功课作业在等着他罢了。
余清窈听到这个,一下关注到其中的重点。
“大臣们?大臣们都想选谁?”
李珵心直口快:“那自然是大哥了!”
余清窈蹙了蹙眉,李珵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安慰起余清窈,“那也是因为之前四哥一直在秦州,大家都以为他无望了,许多以前和四哥交好的大臣才在观望之后纷纷倒向大哥。现在四哥回来了,可能这风向又要变一变,至少张阁老肯定是支持四哥的!”
余清窈并没有听清李珵后面说的话,而是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当中。
司礼监那边,她觉得赵掌印的态度十分模糊。
他们是内官,权势都依仗在皇权之上,自然是在储君确立之前,不会偏向任何一方。
至于内阁,张阁老是坚定不移地拥戴李策。
只是内阁之中,也并非他独揽大权,余次辅也是关键的人物。
“四嫂看来是累了,那我还是下回等四哥在的时候再来,或者你们去宫里看我也成。”李珵看见余清窈满腹心事,就十分自觉地告辞。
余清窈抱着松雪,点点头,“多谢十殿下。”
李珵嘿嘿一笑,“四嫂客气,您地里种的那些我都已经吃过好几轮了!”
余清窈忍不住笑,李珵摆摆手就溜走了。
春桃和知蓝围上来逗松雪,但松雪没闻出她们,送了她们一人一个哈气。
“好凶,竟然不认识我们了!”春桃撅起嘴。
余清窈压住松雪的脑袋,以防它要发凶,开口道:“春桃,你现在还能和余府的人联系上么?”
春桃支棱起脑袋,一脸正气,正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余清窈笑了笑,“别担心,我不是在怀疑你什么,我只是想见见余叔父。”
虽然说他们的亲缘关系说起来实在勉强,可好歹同为余姓,终归还是能说的上几句话的。
春桃见余清窈认真,思忖了片刻,点点头,“既然是王妃要奴婢办的事,奴婢自然会办好。王妃是想什么时候?”
余清窈看了看天色,“自然是越早越好。”
春桃也没有多问,擦了擦手,又整理下头发,就道:“那奴婢现在就去余府找老夫人。”
有了春桃在里面牵线,才过了半个时辰,余府就派人来接她了。
探亲这个明目用得好,任谁也只会觉得余清窈十分尊敬长辈,回来金陵城第一件事就是去余府拜见老夫人。
毕竟当初余清窈出嫁的时候,老夫人哭得可是伤心,犹如嫁亲孙女一般,可见两人关系十分融洽。
余清窈这次还带着知蓝、福吉和载阳一起去。
她现在是秦王妃,排场大一些也无妨,主要他们几个都不放心余清窈独自去这‘狼窝’。
进了余府,余清窈就给直接迎进了老夫人的屋子里。
这屋里还坐着余微白,听说她就要快与李睿定亲了,手里摊着一本图样,好似刚刚还在和老夫人选样,如今余清窈进来,她还坐在位置上也只是抬了抬下巴,瞅了她一眼,没打算站起来给她行礼。
不过余清窈眼下也不关心她,走上前去给老夫人问了声安,也是连手都没有举起来。
余老夫人活了这把岁数,看人总是准的。
以前的余清窈她从没有放在心上,因为知道她那个懦怯性子是无论别人怎么欺压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但眼前的余清窈不一样了,光是那双眼睛,莹润沉静,就好像历尽风雨平复下来的水面。
即便此时此刻是瞧着平静,但也有了再兴风浪的底气。
旁边的春桃走前两步,率先扶余老夫人起身,旁边的夏花看愣了眼。
见余老夫人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春桃,并没有说什么,夏花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走上前,扶住余老夫人另一边的胳膊。
余老夫人站起身,又瞪了眼余微白,小声呵道:“秦王妃在此,还不快点起身行礼,像什么样子。”
若是从前的余清窈一定会被余老夫人这一句话给吓到,说不定就会马上让两人坐下,亲戚之间私下见面也不用拘泥礼数。
不过余清窈这会并没有出声,而是等到余微白一脸不可置信地站起来,在余老夫人再三催促之下,走上前对她行过礼后才开口。
“老夫人、余大小姐多礼了。”
余微白顿时脸上浮出愠怒。
既说多礼,刚刚你怎么不阻止?
“秦王妃说笑了,尊卑有别,快快请坐。”余老夫人微微一笑,不动声色。
春桃把老夫人扶着坐回去后,自己就挪动着步子,走到了余清窈身后站定。
余微白顿时翻了个白眼。
暗骂春桃白眼狼。
余老夫人此刻也打起精神陪着余清窈寒暄了几句秦州的风土人情,外面就有小厮传话,说是大人回来了。
余清窈不等余老夫人再说什么,就站了起身。
“余叔父既然回来了,我就不打扰老夫人和余大小姐选图样了。”
这祖孙俩刚刚还在这儿选喜服图样,但是经过此一遭,两人的兴致都大减。
余老夫人暗暗松了口气。
“既是如此,那就带王妃过去吧,小心招待。”
“是。”门外的小厮连忙应声。
余清窈对余老夫人颔首示意,“多谢老夫,清窈得空会再来看望老夫人的。”
余伯贤见客一般选在书房,可是余清窈是王妃,又是女客,就不适合选在书房。
他便让人请余清窈到湖心亭上。
已过酷夏,水面上翠盖如云,芙蕖盛放。
余清窈坐在湖心亭内,旁边春桃、知蓝在左右,身后还站着一位身穿劲服的黑衣青年。
这几个寸步不离,好似还怕他们的王妃被人吃了去。
余伯贤收回视线,亲自给余清窈倒茶,“王妃辛苦数月,一回来就惦记着老夫人,真让我余家受宠若惊。”
“余叔父言重了,清窈此去秦州,偶碰见阿耶,阿耶面命耳提,要我要记得自己的出生。余家是我的本族,遇上事情,万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余伯贤抚着长须,微眯起眼,听她说了一堆,倒也没有什么耐心和她绕弯子。
“王妃是想要我余家支持秦王?”
两位皇子的储君之争已经不可避免,余清窈代表身后的秦王,意图拉拢朝臣也是无可厚非。
余清窈知道上一世余伯贤后来是站楚王的,这一世他显然也已经偏向楚王。
她没有点头或是摇头,只浅浅一笑。
“我知道叔父定然会说,这是朝廷上的事,后院女子不应插手,可是看在同宗同源的份上,我还是要壮起胆子直言,余家百年望族,名扬天下,先祖立世光明磊落,德厚流光,作为子孙又怎能令祖上蒙耻。”
余伯贤放下茶杯,磕在桌面上。
“王妃慎言。”
楚王再怎么不济,也是陛下的亲骨肉,他择贤而从,怎能说给祖上蒙羞。
余清窈眼皮一跳,抿了抿唇,眼睫抬起,直视着余伯贤,“余叔父,余家可以谁也不选,如此动**不定的时候,何必要站在风口浪尖上。”
余伯贤脸颊肉一抖,眼睛倏然抬起,目光如电。
余清窈竟不是来拉拢自己,她只是想离间他与楚王!
“王妃是女子,不该对这些事操心。”余伯贤蹙着眉心,手指拨弄着桌面上茶盏。
“我没有插手的意思,只是来给叔父提个醒,楚王在秦州犯下的大事,证据确凿,叔父若不想带着整个余家跟着楚王遗臭万载,不妨先停下来观望一阵。”
余清窈知道余伯贤的性子。
如是一味对他威逼利诱反而适得其反,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自己心生动摇。
他是世家大族出生,不同于余清窈这等旁支没族,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以家族为重,让余家枝繁叶茂、繁荣昌盛就是他的职责。
什么大事?
余伯贤心中惊,面上却不显。
再看余清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好似不是无中生有,随意捏造构陷。
“我若两边不站,这对王妃也没有什么意义吧。”余伯贤开始看不懂余清窈,狐疑地望着她。
她既不是求他去站队秦王,那在这里徒费唇舌又有何用意?
“有意义。”余清窈将杯子推开,起身道:“只要他没有余叔父助力,对我就有意义。”
这是她两世都耿耿于怀的一桩事。
余府大门口,几匹马哒哒奔至,一人挥动着鞭子,指挥道:“楚王殿下到,还不把马车挪开!”
门房连忙奔下来,解释道:“殿下恕罪,这是秦王妃的马车,正要挪走。”
“秦王妃?”侍卫惊了一下,离开扭头去看楚王的神色。
楚王用手勒紧缰绳,脸上还未来得及有所变化,就见余府的大门口走出来了几人。
余清窈走在最前面,低头看脚下门槛的时候,头上的流苏轻晃,在她蓬软的鬓发上晃动,下一瞬她察觉到了异样,抬起了眼睛。
出挑的门檐遮去了大部分光线,却依然能看出那隐在阴影下的小脸肤白胜雪,妙目如星,竟比茶楼上那惊鸿一瞥还要让人惊艳。
李睿见她活生生站在眼前,突然如鲠在喉,握住缰绳的手不由用力,直到那粗粝的绳身挤入掌腹,摩擦着掌心,变得火辣辣般疼,他才醒过神来,忽然将缰绳一甩,翻身下马。
余清窈没想到会在余府门口看见李睿,身子瞬间僵住了。
弓弦绷紧拉开的声音在脑海里‘嗡‘得一声响,恶寒从后脊骨蔓开,手指尖都冷得像是浸在一月的井水里。
余清窈下意识后退一步,载阳见状立刻跨出门槛,警惕地看着楚王。
虽然众目睽睽之下,楚王不敢做什么,可既是吓着王妃了,他自该挺身而出。
李睿冷冷扫了眼载阳,并没有把区区一个侍卫放在眼里,他旁若无人,大步走上前。
知蓝和春桃立刻挡了上来,拦在余清窈和楚王之间。
“大胆!见到楚王殿下尔等还不跪下行礼!”楚王身后跟着来的护卫见状,立刻出声呵斥。
知蓝春桃两人同时一呆,后知后觉她们的这种行为已经大大冒犯了楚王。
她们是什么身份,对上楚王无疑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在金陵城里头,如今能完全护住余清窈的人只有秦王李策,可他此刻却在宫里,不在此处。
“以下犯上,莫不是想去刑狱司吃板子?”
余清窈从后面伸手把知蓝春桃两人拨开,走上前,稍曲了腿,矮身行了一礼。
“见过楚王殿下。”
知蓝和春桃悄然对视了眼,跟在余清窈身后行礼。
此刻李策不在,硬碰硬不是明智的选择。
李睿挥手,“你们退开,我有话要和……”他看着余清窈,咬着牙,一字一顿道:“秦、王、妃,说。”
这下不但秦王的人紧张,就连余府的人都紧张起来。
余府可是知道楚王和秦王妃从前有些瓜葛,若是在余府门口闹出事来,那他们也少不了要跟着一起担责,就在楚王话落下的时候,几个机灵的小厮连忙跑进府里通风报信去了。
余清窈呼吸急促了起来,饶是强装镇定,却也难免紧张。
李睿盯着她不放,好似她不松口,她们就一个都别想离开此处。
即便载阳能硬闯,可也护不住她们三个弱女子。
余清窈深深吸了口气,又抬起头,问道:“殿下还想要说什么?”
一个‘还’字不知道叠加了多少复杂的情绪。
是婚事变故,她已经另嫁他人。
是草野刺杀,虚情假意之后的图穷匕见。
她们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李睿低头望着她的脸,被她的话问得脑子里空白一片。
他只是凭借自己的直觉把人留下来,实际上自己都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我、我做了一个梦。”李睿忽然开口,“梦里你嫁的人是我。”
余清窈杏眸一缩,好似猛然见了强光的小兽,想要将视野挤成窄窄的一条线。
她愕然盯着李睿,唇瓣蠕动了几下,“我、我永远不可能嫁给你。”
“为什么!”李睿皱起眉,声音逐渐清晰起来,“你若是嫁给我,我必不会这样待你!”
突然间他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对,就是这样,若是余清窈嫁的人是他,他一定不会让应峥杀她。
他只不过是太恨余清窈抛弃了自己嫁给了李策。
不是说李策爱她如命,不是说虎贲军宁死不从,那他就将余清窈从中除掉。
李策会如何,虎贲军又会如何,他想看他们自己崩溃覆灭。
余清窈慌乱的心在他狡辩当中慢慢平静下来,慢慢睨了他一眼。
虽然不可置信却又相当理解。
她轻声道:“直到现在你还在我身上找原因?你为何不想想你自己,你本就不是什么贤德的大好人,你就是口蜜腹剑、阴险毒辣、刚戾自用,你就是想要利用我……”
在她一句句指责当中,李睿脸色慢慢变得铁青。
余清窈眸光不偏不倚,望向他,冷下嗓音道:“……利用不成,你便杀我。”
“我没有!”李睿暴喝,横眉立眼,他紧握双拳怒道:“是应峥的建议,是他……而且你们不是已经杀了应峥么,李策把他的脑袋都割了,你可有见到?应峥血淋淋的头颅,死不瞑目的样子……”
余清窈脸色白了白,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脑海里恍惚忆起李策对她说过,他会做一些残忍之事。
只是他也向她保证过,只对恶人。
应峥算不算恶人?
他为了让自己脱身,大火烧死自己的同伴,设计让黑风寨抢夺灾银,还多次谋划要杀她。
毋庸置疑是个恶人。
李睿见她沉默,又沉下声平静道:“清窈,别天真了,你觉得他又算得上是什么好人?”
余清窈望着他的脸,心里格外恶心。
应峥都不会想到自己的死,反而方便了李睿将罪全推到他的头上。
“你知不知道,学不会信任人,注定是要众叛亲离的。”
余清窈缓声道,虽然李睿依然站得高高,依然在俯视她。
可这一刻,她觉得他无比可怜,他空有高大的躯壳,里面却空****的,没有一丝温暖。
他既温暖不了别人,也不能被人温暖。
“什么?”李睿被余清窈的语气弄得十分不舒服,仿佛自己被人怜悯着。
被谁?
余清窈么?
她凭什么能够怜悯自己?
余清窈朝他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个微笑,“我信李策,他心里有大义,会做好事,他在百姓心里是个好人。”
这笑不是对他的,而是因为她嘴里忽然提起的那人。
好似光提起这个名字,都足矣让她欢心快乐。
李策竟然让她这样喜欢吗?
李睿望着余清窈忽然绽放的笑容,彻底僵住了,身体里的血好似都凝固,不再流淌。
即便是那个美好的梦里,他都没有见过余清窈为自己这样幸福地笑过。
就好像在梦里他都没有办法和李策相比,没有办法让余清窈露出这样的笑。
“至于你……”余清窈没等李睿彻底回过神,就已经敛起了笑,“要知道失道寡助,而我断不会让你再有余家的支持。”
从前是她连起来的线,今日也要由她斩断。
说罢,余清窈也不管他再会有什么反应,便从李睿身边提步离开。
耳畔的流苏相击,声音清脆。
李睿一下惊醒了,刚想动手,就对上正从大门里跨出来的余伯贤。
只见他半只腿在门外,半只腿还在里头,一脸犹遭雷击般青白交加,难看至极。
显然是刚刚余清窈的那句话也恰巧传入他耳中。
两人遥遥对上一眼。
闷热无风的傍晚,天空血红一片,低飞的蜻蜓振动着斑斓的翅膀悬停在空中,就好像时间都静止了。
被李睿越发阴沉的眸子盯住,余伯贤心里暗道不妙。
这下即便他无心,也可疑了。
正在余伯贤踌躇要不要上前解释、以及现在解释狡辩还有没有作用之际,几匹快马又闯入巷道。
只见最前面的那人一身宫中的内监的装扮,白面无须,脸上热得发红,汗水滚滚而落,扫了一眼巷子里的几人,内监拿袖子擦着汗,便扯起尖嗓子冲着李睿道:
“楚王殿下可算找到您了,快些跟咱家走吧,陛下召见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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